如果。父親｜浴缸與集郵

我最早的記憶是躺在家裡的浴缸、睜開眼望著頭上的水龍頭，水滴落下滴在我的頭上，浴室的窗透著光穿過水滴，在我眼前閃耀。

我不知道這個記憶是否正確？只記得這個躺在浴缸的畫面，在我現在還住著的屋子裡，是我最早有過的記憶。那時整個房裡有著新屋的氣味，水泥未乾、油漆剛刷過，是走進新屋興建時，撲鼻而來的味道。

父母像是先把我放在還沒有完整家具的房裡、浴室的浴缸裡，我沒有哭鬧，就是抬頭看著那水滴和窗外透進來的光。翻找家裡的戶口名簿看看時間，大概是兩三歲的年紀。

浴缸後來再也塞不進我和姊姊長到一百七十公分的身材，母親便在一次房子整修時，將它給拆了。這一拆，也拆掉我人生第一個記憶，以及父親伴著我待在浴缸前泡郵票的畫面。

父親在我童年時期，是個意氣風發的男人。雖然已經開始秃頭，但仍然帥氣英挺。只要與父親一進公司，他就經常消失在眼前，我總看著他身邊來來往往的人。

我偶爾跟在父親身邊，偶爾跟著媽媽走，偶爾還跟姊姊靜靜的坐在父母交代的位置上，等他們來找我們。我忘記我是否曾經哭鬧著吵爸爸？

有幾年父親坐上公司工會理事長的職位，家裡的客人絡驛不絕，叔叔、伯伯們有時把家裡擠得只剩那一個小房間，可以讓我和姊姊待著，在門邊看著父母忙進忙出；父親也經手工會裡來來往往的信件，他會請秘書把每一封信件上蓋過戳印的郵票，替我剪下來，帶回家中給我。

我不知道「集郵」是什麼，但知道那是父親帶回來給我的禮物。

父親下班進們後，我接過他手上的郵票，將浴缸的注滿一半，倒入幾十張從信封上剪下來的郵票，邊坐在旁發呆、玩水。父親偶爾走過來看看我，陪我待著一起分離那些泡水後與信封紙的郵票。有時等著等著，我就泡進水裡和郵票一起，邊玩水、邊等待，也邊挨罵。

等到郵票上的膠與信封分離後，我將它們一一擺放在陽台上，或者整齊的排列，或者一個種類一區一區地分門別類，等它們晾乾後，再放進父親買給我的集郵冊。每放滿一本，父親會再給我買一本空的集郵本，一頁一頁、一行一行，排滿國旗。

有時我會問父親：「為什麼都是國旗？沒有其他的？」等到下次他再拿回新的郵票，我會從中取出不同的，對著他興奮的說：「拔～～有新的沒有看過的耶！」再走回浴缸前，將它們丟進水裡。

1988年漢城奧運（現首爾）父親不知從哪弄來一本當年漢城奧運的紀念郵冊，給我當禮物，那時我甚少有全新的郵票，這本郵冊，是我父親帶給我集郵的驚喜，還有與他一起看棒球的記憶。（他應該也是因為棒球找來這本郵冊給我吧！）

一直到父親與母親離婚那年離家前，我有五六本郵冊，集滿他給我那些用過的郵票，也蒐集他曾經的意氣風發。

父親離家後，我再也沒有那些泡在水裡、讓我專注執著的郵票可以供我打發時間。父親也隨著他與母親的事件，在公司不再像過去一樣是個走路有風的男人。爾後我再聽到所有對父親的形容，都是負面不好的評價。

家裡拆除浴缸的那年，母親也把我那些集郵本給一一丟棄。我沒有將它們搶救回來，我對著那些被丟棄的集郵本發愣，想著父親不在身邊這些集郵本的意義？我開始有比較多的零用錢，就去家裡附近有賣郵票的文具行買郵票，有時看到大全張、小全張覺得漂亮，就會花錢將它們買回家。

我還是不懂「集郵」帶來的增值或者特別的戳記有任何保值的意義。

郵票替我記憶的是我與父親之間數種樂趣的其中一件，這之中沒有母親也沒有姊姊，是我和父親又像父女／父子又像朋友的交情，也因此我甚少對父親產生畏懼，總期待著下一次他從口袋裡掏出下一種讓我眼睛一亮的法寶。

二專畢業後我北上工作，小小一箱的行李裡，還帶著後來我用零用錢一一買入的郵票，裝進大大的集郵冊裡。裡頭有我第一次買的大全張、有我後來每年買的生肖郵票、有當時每年兒童節發行的童玩郵票，就是沒有父親給我、陪我泡水分開處理過的郵票。

後來南遷回高雄，這集郵本在匆匆分手時，落在二号情人家中，一直沒拿回。剛分手那幾年，她不願與我往來，我一直掛念的是這本還保有一丁點父親記憶的集郵本，直到父親驟逝後幾年，我與她冰釋，才怯怯地問：「我那本集郵本，妳有幫我收好嗎？它還在嗎？能幫我寄回來嗎？」我才再度拿回這本集郵本，拿回那些父親離家後，我替自己收藏的小世界，父親曾留給我的小世界。

如果說，青春記憶裡的戀愛，是每個人當下的全世界，那我童年的全世界，便是父親。

後來的郵票，不單單是我與父親的記憶，也有我和我每個朋友的記憶。我不太集郵了，但還是很喜歡買漂亮的郵票，在每一次寫信的時候，都想貼上它們，漂漂亮亮的，像我第一次看到它們一樣，有著驚喜！

寫於20161121，寄給朋友們的小刊物。我想那一年半裡，所有接收我的文字的朋友，應該都能讀到我對父親的想念吧！（還是稍微修了一下，有留著的人可以拿來對一下改了哪裡XDDDDD，誰有留著拍照給我，我送你小禮物。XDDDDDD）

圖：

20160625京都美山，Canon AE-1（201612，小刊物第10期封面，共做了18期，實體的。好好玩）

國旗郵票，是當時贊助我做實體刊物的朋友寄來的郵票，收到的時候特別興奮。

台灣溪流鳥類郵票，是我第一次買的大全張。很漂亮的一套郵票。民國八十年發行，當年國中一年級，要把錢買這種東西來收著還是頗掙扎的。找到一則與這套郵票相關的新聞，說這組郵票當年賣了八億台幤。

小刊物的內文。A3大小。發行70份。（我怎麼老玩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