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霧更深的地方》
作者:張惠菁
出版社:木馬文化
出版時間:2019
觀後書評
《比霧更深的地方》是我多年前買的書,已忘了內容,只記得如螢火蟲般在暗夜中閃爍著微光的文字,第二次翻開此書,閱讀完畢,竟和第一次一樣,無法留下太多深刻的印象,回想書中畫面,同樣呈現幽微模糊的模樣。
再以速翻的方式,專心在腦內重建整本書的大綱,我頓時領悟。
張惠菁正是將不可言說的模糊之物,從霧的另一端帶回來,用文字拼湊成像。於是,我難以透過二手的角度,再去重新描繪張惠菁所看見的景象。
張惠菁擅長捕捉生活中發生的細微事物,或是人際遭遇、或是季節變化帶來觸動,或是電影書籍觀後感想,即使再不起眼、再莫名的一縷情緒,她總能抓住閃逝而過的瞬間,結合過去所見所讀,將當下的心情凝鍊於字句中。
我特別喜歡她對於文學的這段描述:
我們的社會,就是水。我們的文化,就是水。
……
文學經常能幽微地體現那些「不可言說」,讓人意識到「水的形狀」。那些我們分明置身其中,卻不知該如何描述、無法發聲,甚至往往因為無法發聲,也就不知如何感受的事物。
……
它不直接說道理,而是讓人有一種曖昧的共鳴。有什麼從那幽暗的、不可言說的疆域,被帶過來了。共鳴的就是那沒有形狀的東西。文學可以是這樣幽微的帶領。比起這世上其他更為理直氣壯簡明易懂的道理和光亮,它是微明。因為微明,所以重要。
曾幾何時,我也認為沒什麼是自己寫不出的,再細微、再一閃而逝的瞬間,也能用自己的快門,讓模糊的影子得以在筆下清晰成像。然而隨著畢業、進入職場,不再寫作後,思緒變得遲鈍、不起勁,亦逐漸失去那份敏銳的本能。對生活的麻痺,也如同一道走不出去的霧,一不留神就迷茫過了數年。
人是不刺激自己,就會蹉跎歲月的生物。
這一系列書籍閱讀、影片觀後感想,與其說寫給他人分享,不如說也提醒了我,不能忘記繼續書寫,不能忘記自己是誰。
最後,不得不驚嘆許多作家用來形容「文字紀錄」的詞彙,竟不約而同使用了「光」,張惠菁舉例的漢娜·鄂蘭、其弟子伊莉莎白·揚布魯爾皆是。
來自個人著作的亮光直接照進這個世界,在作者過世後仍持續不滅。它是明亮還是微弱,是短暫還是長久,都得視世局和世道為何。後人自會判斷。來自於個人人生--言辭、舉止和友誼--的亮光只能存留於記憶中,如果它要照進世界,就必須寄託於一種新的形式,紀錄或流傳下來。那個故事,得從很多記憶的零碎片段中構築起。 --伊莉莎白·揚布魯爾
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時代,人們還是有期望光明的權利,而光明與其說是來自理論與觀念,不如說是來自於凡夫俗子所發出的熒熒微光。當眾星火看見彼此,每一朵火焰便更為明亮,因為它們看見對方,並期待互相輝映。 --漢娜·鄂蘭
這令我想起我最喜愛的輕小說作家久遠,也曾形容自己寫的文字如螢火微光,在她當前一部作品《墨方簿》中,就以螢火蟲的幽光暗示渺小眾生的集結,對於龐大世道所造成的衝擊力。
不論是張惠菁還是久遠,他們書寫的文字,總是帶著那麼點幽暗不可言說之感。同樣身為執筆者,有時領悟到過於細微的東西,不免感到孤獨,但若此刻書寫下來,或許哪一天,僅僅螢火般的微光,也能照亮某個人心中的黑暗吧。
2023年讀《給冥王星》後增加:
第一次認識張惠菁是2019 年《比霧更深的地方》出版時,對書名情有獨鍾,看了點網路介紹就買回家,從此這本書總被放在最順手的位置,有一點感觸、想到些什麼,就拿起來重溫。
2021年《給冥王星》再版後,作者在序中的第一段文字,又深深地觸動我的內心。
比如一個夜晚。比預想來的涼,也比預想來的靜。忽然就在那多出幾分的涼與靜裡無話可說。感覺有些簌簌地,似乎是擁擠的世間規範深植於我身上的某些制約,正在蒸發而去,細小魂魄一般從毛孔抽離散逸。一下子意識到,自己正在無所方向無所欲求之處。即便正走在路上,也並不覺得原來要去的地方真有非去不可的意義。如此,在時間與有限性的念頭再次湧上來之前,或許就是置身於荒野吧。而荒野,明確地呼吸著。 〈虛空燦爛──在有冥王星的天空下〉序(2021年再出版所撰寫)
比較《給冥王星》和《比霧更深的地方》兩本作品時,也明顯感受張惠菁在 2021 年後,不論是描繪捕捉到的感受、每篇主旨的清晰度、看待自我與世界的觀點,都經過時間的磨礪而更加圓融。就如同呼吸般,呼吸著文字,呼吸著自己的獨特與外在世界的多元。
好似除了「光芒」,文學又擁有了另一種代名詞,叫做「呼吸」。
從《給冥王星》對立翻轉的稜線,變成《比霧更深的地方》朦朧無邊界的水氣。過了幾年,作者將自己與世界發生的衝突,融化成更溫柔的字眼。
會喜歡閱讀張惠菁的文字,或許也因她寫出自己的理想:想要更溫柔地對待世界、更細緻觀察自己,讓自己的文字也如霧如呼吸一般透徹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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