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聽過神燈的故事,可能也被問過:「如果願望真能實現你會許下些什麼?」或許有人會狡猾回答:「想要更多的願望」,這個答案只呈現了膚淺的貪心,更深層的洞察是:當一個人的所有願望都能實現,願望,也就失去了魅力,是有限的祝福逼使人們仔細思考什麼對自己而言才是最優先、最攸關的;而這「三」個願望同時具有符號意義,它不只出現在本片片名,在精靈的故事中也有三個女人許下了願望、女主角Alithea趕走突如其來的想像更是靠著閉上眼睛數到三……三,既是《老子》談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也是西方崇尚三位一體、身心靈三者平衡的純全,重點甚至並不在一、二、三分別指著什麼,而是在「三」之後開啟的、遠遠高過我們、是以完全無從想像的無限可能。
只是,在人類文化中,縱然生日還會許三個願望,卻是單純作為一種儀式感,或是我們仍舊相信「許願」具有的能量?身為研究神話、傳說的「敘事學家」Alithea指出:「我們的創世故事遲早被會被科學敘述所取代,所有的神和怪物都會比他們原有的目的活得更久,並被簡化為隱喻。」她向來是以旁觀者的智性理解這些故事的存在,隨著時代變遷進入不同的敘事架構之中,神話、傳說中隱藏的未知力量,移轉到現代便是科學,她十分淡然看著時代選擇「更為進化的方式」傳述當下種種,然而那些文本中的角色卻拒絕成為隱喻,拒絕在世代的輪替之中失去自己的話語權。
而這或許是高齡77歲的導演喬治‧米勒(George Miller)所憂心的:面對未知,現在的人們尋求合理的解釋而不再是一則故事,「故事」成為被時代遺棄的形式,是否再沒人能領略以故事描述事物本質的那份虔敬?作為一個以影像說故事的人,感受自己的觀眾逐漸偏好各種大場面帶來的刺激,光影的魔力不再專屬於黑暗的影院空間裡,人們被各式螢幕、串流分心,如果沒有了一如瘋狂麥斯:憤怒道那樣壯麗的史詩影像,現代的觀眾是否買單又能否真實共情於他多數作品中對末日蠻荒的焦慮:人類將對自己造成的貧瘠想像力吐露不出任何言語,我們只相信能被推算的事實,沒有證據的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Alithea並不明白創作者的焦慮,她從來都是一個旁觀的研究者,是以就算被安排入住阿嘉莎撰寫東方快車謀殺案時的旅館套房也沒有流露任何興奮之情。有趣的是對於三千年的渴望這部電影來說,她是個「不情願的角色」,研討會之後她與精靈的相遇反轉了她的人物設定-從電影第三人稱的旁白,真實成為了「故事中『故事』」的主角、「被參與」到一個奇幻的傳說之中;在那之前,她過著自給自足、沒有任何牽絆的滿足生活,然而飛機上她止不住抖腳的細節就像是駭客任務裡由程式設定的完美世界中會出現的bug,是那個「有些事情不對勁」的線索;她拒絕精靈給的三個願望,認為那些許願故事最終都導向失敗而只是為了「警世」意義而存在,她說:「如果很滿足,為什麼要冒險呢?」
精靈回懟:「妳是個懦夫。」她的所學告訴她的是:「願望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不去冒險也就不用受「希望」左右,但也只是一種內心的粉飾太平。在精靈的故事裡,她感受到人類的慾望、詭計、瘋狂、憤怒、自私、追求、壓抑…卻也是這些七情六慾使人不會終將被遺忘:如果不久遠的將來只由科學論述人類與這個時代,個人的渺小將使我們和歷史上所有故事的角色一樣被遺忘,我們是不是「真的」活過,變得毫不重要,但唯有成為一個角色、唯有靠著故事而存在,我們才有可能永恆被表述,即或這個「可能」微乎其微,但「相信」就像是一個賭注,不在於最終的結果,而是在於懷抱相信的希望感。一如我們奇怪著精靈故事中的Gülten為什麼死活不許下第三個願望救救自己和肚裡的孩子,正是因為她的愛情是基於對精靈的「相信」才能成真,若她能選擇「不信」或許她愛人之死也就不會成真?
也因此,當Alithea點燃了久違的渴望、錯許了心願,又在最終明白「愛不能是一種願望只能是一種自由給予的禮物」,不怕失去、不怕缺憾而依舊選擇付出愛也才是真正的自由,以至於她許下最後一個願望、使精靈從愛的禁錮中解放,縱然這樣的戀情沒有好的結果,卻因為彼此都相信著愛,而成全了這個願望最深刻的意義。
在我們還不知曉這一切之前,本片開頭Alithea這麼說著:「我要講的故事是真的,不過如果當做童話來講,你可能會更相信」,不要執迷什麼是「真的」,而是要相信任何可能性,大量的故事經過時間淘汰,而時代會自行選擇傳述下去的方式。即使註定淪為隱喻,至少我們也要成為自己最偉大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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