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撞 (3) 小說

沈鈺加入金融界已近十五年了。她先在紐約華爾街擔任分析師。那時，中國科技股是當紅炸子雞，她的中國報告深入淺出，炙手可熱，著實紅了一陣子。

幾年後，她轉成基金操盤手。有數理背景的她，常用數學公式，算出趨勢，輕輕鬆鬆，總佔著業績排行榜前幾名。

事業算是一帆風順，但感情世界卻是節節敗退，傷痕累累。

這些傷痕和糾纏都來自同一個人，是大學的學長施傑夫。

大學時，傑夫是風雲人物，他比沈鈺高兩屆。是商學院學生會主席。人長得帥又能言善道。但因鋒頭太健，一開始，並不是沈鈺的菜。雖施傑夫屢屢示好，沈鈺看他女朋友從不間斷，並不把他的追求當一回事。

後來，沈鈺到倫敦念研究所，施傑夫到紐約念NYU。也許因在他國異地，生活較為寂寞，兩人的聯絡慢慢密集起來。

剛開始，幾天MSN一次，後來每隔一天，然後就是每天一個小時，也用skype講電話。

施傑夫幽默風趣，又會哄女孩。雖然每天聊的都是瑣事，但無聊的研究生生活，有個人，分享喜怒哀樂，帶來及時的溫暖和慰藉，日子變得快樂且有所期盼。沈鈺慢慢忘記了他的風流韻事，一年過去，沈鈺已經把整顆心給了他。

寫論文時，教授欣賞她的數學能力，提議她留下來攻博士，加入他一個經費已有著落的研究計畫。這是所有研究生夢寐以求的機會。

但傑夫說，念博士不會使你更快樂，來紐約吧。

****

2022年，全球的資本市場面臨極大的挑戰。先是covid-19 的持續流行，然後是俄國入侵烏克蘭。疾病和戰爭帶來高通膨，經濟衰退，資產減損。所有基金管理人都面臨嚴峻的考驗。

沈鈺的數學公式不似以前靈驗。經濟學供給需求曲線理論，有了很多例外，古典經濟學，那雙看不見的手，好像隱形了。政治凌駕一切的世界新秩序，全球央行總裁疲於奔命，而基金管理經理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資產淨值直直下降。

連續一星期的頭痛，失眠，牙齦腫脹，這無疑是沈鈺職業生涯中最困難的一年。

她決定去看牙醫。

然後腦子裡想起那句 “我知道，不嚴重，沒關係的”。那個溫柔的聲音。她在”張唯德牙醫診所”預約，下午四點鐘看診。那是今天唯一有空的時段。

診所設在和平東路巷子裡一棟相對新的大樓一樓。門前有一個小花園，擺著薄荷，迷迭香，萬壽花盆栽和一整排的帶刺頂開紅花的麒麟花。冬日的暖陽和著迷迭香的特殊氣味，讓沈鈺停下腳步。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讚嘆著，這個診所怎有咖啡館的優雅。

護士小姐讓她在沙發區先坐一下。空氣中撥放著大提琴演奏的Saint-Saëns的” The Swan”。這是馬友友的天鵝，她也有這張CD。她閉上眼睛，想著天鵝優雅的身影，這麼哀傷的曲子。

她躺在診療椅上，拿下口罩。然後穿著白袍的醫生走了進來。他戴著口罩外，還套上一個透明的防護罩，看著病例問:

「沈小姐今天怎麼了?」

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睛。是一雙有雙眼皮的大眼珠。他並沒有閃躲她的凝視，還帶著和善回應。

「牙齦都腫起來了，很不舒服。」

「好，我看看。」

沈鈺第一次覺得，很不想讓牙醫看到自己張嘴的醜態。

「放輕鬆，把眼睛閉上。」

還是馬友友，但音樂是Ennio Morricone電影”海上鋼琴師”的主題曲。

張醫師幫沈鈺洗了牙，開了消炎藥。並交代:

「可能是生活緊張，睡眠不好，免疫系統變弱，應多休息。」

沈鈺還是沒看到他的臉。只多注意到雙鬢的白髮，身高約一百七十五公分，胖瘦適中，沒有中年人的啤酒肚，應有定時運動健身。

張醫師注意到那個手機號碼。他從抽屜中拿出那張留言紙，比對了一下，心裡想 :「是她。」

待續

2022/10/29

Saint-Saëns 的”The Swan”是我最愛的大提琴曲，與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