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的梨泰院新聞讓許多人難過心痛,這些紀錄畫面裡,曝光了當時處於現場的人們,而有些大喊著:「用力推、推大力點」的在場者,開始被大眾「指認」責問為何如此自私殘忍,有些民眾甚至因為對此行為太憤慨、傷心,難以平復原先日常的情緒跟思緒。
我猜想只單接收資訊仍引發許多情感且難以排解的人,應該也是有所謂的「
高敏感」特質,我自己也是,身邊也不少朋友是。高敏感就像一把雙面刃,沒有多加注意或引導的話,其實很容易自傷,我也曾因此陷入負面迴圈當中。所以本文想對有前述感受的人,分享我個人的相關看法跟經歷,還有一些緩解練習,希望這些幫到我自己的,也能夠幫到你。
惡與悲劇的差別
首先,梨泰院推擠事件是一場悲劇,不是因為人性之惡造成的。
加拿大的臨床心理學家
Jordan Peterson曾表示惡與悲劇是不同的事。 動物及人的生存本身有部分限制—如需要食物、需要保暖,生物為了生存本身所做出的行為,無法稱之為「邪惡」,就像老虎獵殺野豬進食,不能說老虎邪惡。我們可能會因個人情感偏好去同情野豬的死亡,但現實上,這就是自然生命的本貌,基於同情,我們只能說這是(我們認為的)悲劇。
至於邪惡,則有兩種顯著特質,一是傲慢自大(arrogant)、二是憎惡(resentment),邪惡是一種對恐懼的慶祝(celebration of horror)與反生存的態度,如納粹集中營虐待受囚者的作為即是,而這種作為源自意識上,早已先將特定對象給貶低異化(Objectification)了。
依Peterson的論點,可以說悲劇是基於為了生存,而邪惡卻是基於反對生存。這也是為何國際法後來出現「危害人類罪」這個罪名,追究政府層級迫害人類的惡意行為。
回來看梨泰院事件,若用台灣法律觀之,推擠的人(不論有無出聲大喊)還可能因為刑法第24條「緊急避難」得以阻卻違法。在梨泰院此次情況下發生的「侵害」,很難說行為人是「邪惡」或有罪的,因為求生是所有會死亡的生命巨大的本能,法律知曉人性的脆弱及有限性,在特定急難考驗的狀態下,即便有侵害他人利益的事實跟責任(account for),假如真的是不得已之行為,法律亦認為不具違法性,不會構成犯罪。
因為全善全能是神的境界,人界互相約束的條約—法律,必須誠實看待人的侷限。
我們所注意到的那面人性
假如你還是很傷心,覺得「自私的人性」很困擾你,使你焦慮、忿怒或恐懼,我除了可以跟你說,這就是心理學家榮格提的「
陰影(Shadow)」在作用外,也跟你分享我的過往。
其實我小時候也曾被自私的人性困惱過,小學中年級某次上課,一名年長的老師說到國外足球場發生的踩踏事件,以及一連串其他群眾慌亂下發生的慘案,一邊哀痛一邊感慨人本性都是自私的。我當時除了震驚外,默默也把老師的看法記在心中,好像我應該要「認清」人的自私,才能保護自己。
我逐漸因為「人很自私」的信念發展出一些特質,青春期的我開始覺得自私是理所當然的,當家人唸我很自私時,我也不覺得要改變,還會反過來防衛自我,有如他們是想拆毀我打造堅實的堡壘。
後來我才理解,小時,我們都從大人身上學習成為一個自給自足的成人所需要的能力,「模仿」幾乎是多數生物的天性,我也是如此,把身邊大人們說的、做的、相信的,當成長大的養分;但殊不知,我不是真正的「長大」,只是長成像他們的集合。
聚焦負面人性的危險
我們的信念跟對他人的想法、態度,會直接影響自己的各個層面。當我第一次被人性醜惡震懾時,我害怕了,然後我先是選擇了厭惡排斥,而後卻又無意識地滑向與其同化的路,我變成了自己所害怕的,以使自己強大。但對他人或世界抱有負面的心念,不會保護自己,反而是傷害自己愛跟自由的能力。
長久被人性很負面的信念佔據,會磨損自己愛人的渴望,甚至對人性逐漸失望透頂,覺得惡性的人類根本不值得活,因此更容易憤世嫉俗,充滿毀滅仇視的心念跟動能;許多無差別殺人的兇手多具有同樣的心理,其自身也有自殺的意圖,因為其心念就是包括自己在內的人類都一樣,是惡的。
回頭看,我認為惡的誘惑是什麼呢?就是要你相信它是真的,而且是全面純然的真實。
高敏感與執著純善的痛苦
原本對痛苦敏感,對善及美喜愛的天性,卻漸漸被惡帶來的恐懼與誘惑給禁錮,我曾想過,這是不是很多高敏感的人都會經歷的事呢?不停吸收世界眾多的苦難痛苦,無法忽視跟放下,最後無力的病倒,憂鬱或發狂暴走。
希達害怕自己(包括與她血脈不可分的天空之城)會帶來傷害,因此不願輕易坦露或去“憶起”自己的身世,這個階段的希達還沒學習到焦點的平衡,擔心黑暗的力量會無的放矢的釋放,寧可選擇壓抑。
希達也是個恐懼內在毀滅力量的人,恐懼到產生失憶,好把自己血脈傳承的魔力給封印,她認為毀滅的力量就是惡,這種強烈的負面信念使她無法接納這股魔力,也無法接納帶有這魔力的自己,甚至也不希望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找到天空之城—她的故鄉。
但希達若無法正視與接納這股被她視為惡的內在力量,就無法認識完整的自己,也無法找到自己更靠近上天的「根」與智慧,更別論學習掌控自己的毀滅能量。
Jordan Peterson也曾說過,一個人要能理解自己有能力做到多邪惡的事,才能真的走向善。
辨別善惡的我們從此離開伊甸園
為何我們那麼害怕惡?厭惡它、恐懼它、想要根除它的慾望從哪來的?又什麼能被稱之為善跟惡呢?
善與惡的判別其實與文化息息相關,我們以為它很絕對,但攤開歷史便知,它是隨著時代跟文化有所浮動的。
我們也以為善與惡是二元對立的兩個客體,於是當我是善的,就不是惡;當我看見他人之惡時,他就不是善的。我們的教育跟媒體裡也帶有這種極端分化的價值觀,政治大概是最明顯能看到的場域。 可是二元在現實裡,是一個完整中的不同呈現,就像天地裡的白天與黑夜,善與惡也都在一個人之內。
絕對堅持「善」的信念,有時卻會成為「消滅惡」的意志跟動能,就像苦行派鞭打自己以贖罪,又或者聖十字軍清除異教徒的聖戰。現今看來都很殘酷,但在他們的心中,這些都是對「善」的追求與正當的「淨化」行動。
直到現今,這種認為人必須至善、洗淨罪惡才值得被愛,靈魂才純潔得以到淨土的價值觀還是很普遍,所以我們費盡心力在追求理想的自我,而非接納真實的自我。
就如
伊甸園的亞當與夏娃在吃下善惡樹上的果子後,擁有了善惡辨別的能力,第一個覺知便是對裸身的自己羞愧,甚至在上帝來時,因害怕而躲藏。蛇在誘惑夏娃時曾說,吃下善惡果能讓你們的眼睛明亮,你們就會像上帝一樣能知道善惡;但上帝卻曾吩咐不得吃善惡樹的果,因為吃下必死。
亞當夏娃最終因吃下善惡果被趕出伊甸園,帶著自己的善惡之眼,於不再永生的生命裡遭逢苦難。
覺知到善惡的我們,跟知道善惡的上帝究竟有何不同?這是可以省思的地方。為何亞當得以辨善惡後會對裸身羞愧?突然間不能接受自己的原貌,但上帝卻不曾對亞當夏娃裸身有過特別表示。
也許我們需要認清自己都有「邪惡」的一面,但同時也有「善良」的一面,並且坦然接受這就是人類的全部。
下面是一些高敏感特質者可以嘗試的方法:
容納安放內在痛苦與惡的能力
▷用知曉化解執著
接納「惡」存在的可能,知曉「惡」非與我對立的存在,而是我眾多可能的一個存在;對他人而言亦是。
用清晰、寬大的目光看著眼前一個「惡」,理解自己看到的,是無數可能下的一種可能性,但這個人也包括著「善」跟「美」的其他可能性。將人描繪成十足的惡人或好人,都很極端,也很不誠實。我們敢說自己完全是善良的好人嗎?我們誰沒有過錯?誰不能被畫上「惡」的一筆?
接納並體諒自己跟他人有的惡,明白這僅為一刻、一面、一(因)果的呈現,法律可以強行要求人為其單一行為負責,但我們無法了解一個人完整的生命樣貌,對於其孰善孰惡,或許只有神才有資格審判。
我覺得恐懼「惡」是因為害怕會被惡擊倒,排擠惡、消滅惡或甚至成為惡都是,就像我小時候覺得自私才能自保一樣,那些經歷過暴力待遇也成為下一個施暴者的人,都是在複製延續自己感知的痛苦。
不再繼續擴散或與痛苦共鳴的方法,就是用清明的知曉看穿「惡」不過如此,除了惡以外還能有其他存在,我們覺知到惡後,也能於往後提點自己,更有意識地做出有益的選擇。即便經歷過邪惡摧殘的人,也有能力停止痛苦的延續,切斷它從自身擴散出去的可能,讓痛苦與邪惡在內在轉化成對良善的明晰選擇,甘地即是一例。
人生勢必會有受苦、面對邪惡的時候。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能用「清零」方式消滅受苦與邪惡的存有,我們能做的是盡力學習自我心靈的彈性與容量,在面對各種外境尤其艱難時,能依舊活的自在和諧。
▷用我們所愛的人帶出慈悲心
上述理智層面的方法,如果對你來說很不易親近,那我想請你從你很愛的人身上,說出那些他被外人討厭的地方,尤其是很有可能遭受報復或攻擊的部分,接著想想如果他也因此遭受攻擊,你的感受如何?是覺得合理可以接受還是你仍希望他安好呢?
你愛他必定有你的理由,很有可能跟他的優點缺點有多少也不相干,我們的親人常常就是這樣的存在。
我的父親就有
「路怒症」,有時他的行為真的十分惡劣沒品,我都很希望這時能在車後幫他貼個字條寫:「對不起,我是很惡劣的駕駛,但我是個好爸爸。」我還是希望外人知道他不只是個行為偏差的駕駛,也有其他面向,同時他也能被原諒。
當我遇到態度差勁或舉止討厭的人時,我也會想說這只是他的單一面貌,而他也有可愛的時候,以及喜愛他的人。
盡可能地原諒冒犯你的人,就像你也希望你所愛的人能夠被原諒。
▷清理你的心靈環境
惡與善是共融存在的,但為何你要蹲在惡的感知裡?請跳出來,去感知真善美的存在。
高敏感特質者有很強的同理心跟情緒感染力,這可以是我們的長處,只要我們有意識的養育對愛的感受習慣及強度,把能力施展在對己有益的方向。我希望高敏感特質者能體認、解開自己同樣強大的良善本能與吸引力,而不是被自己對痛苦易感的那面拉垮,失去對生命與愛的歡喜與信心。
我在第一天接觸到梨泰院的新聞時,當晚睡前也有浮出無名恐懼,於是我就開始祈禱,但我並不是對梨泰院事件本身祈禱,因為我試過後發現無法很順利地打開我內心的正向感。所以我改為如往常一樣,為我所愛的人祈禱,接著心中升起的愛,自然地把原先的恐懼推散開。
所以,也請試著散發你的愛,不論對誰,寵物或無機物也可以,讓自己沈浸在愛的感受裡一陣子。因為我們給出的都是給自己的,當我們散發著愛,也是把愛帶向自己。
有時候我們不一定要從引發感受的那件事著手去進行「轉化」,而是先找到更容易進入的方式,因為內在的議題可以有多種表現面向,它可以透過很多事件被促發,而我們也可以用很多不同的方式去靠近內在的課題,療癒自己。
善惡皆能被愛接納
這裡分享一首泰戈爾的詩,是我當初在北京交換(所以詩本是簡體)一邊準備台灣律師考試時讀到的,泰戈爾是我很喜歡的詩人,在壓力頗大的那段期間,藉由讀他的詩,能讓我感受到大自然、神與愛的溫厚;而這首名「裁判(The Judge)」,是我印象深刻且十分感動的詩作之一。
我想以上整篇文的個人想法,多少來自這首詩曾給我的啟發。
同樣呼應此文的真實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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