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06|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失智症觀察日記. Ep 29|誰來照顧?

Photo by Ekaterina Shakharova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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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或者說華人社會)對於照顧的詮釋與其說是恩寵,不如說是一種社會常規的情緒勒索。奉養一詞不僅適用上對下之間的關係,它更像是一種對於未來的承諾,因為小孩長大之後也要遵循奉養的傳統,理應照顧自己的父母(或者說供你吃穿的人)。這一套價值觀運作了千百年,某些時候,這樣的價值觀甚至寫入我們的基因裡,直至離世仍舊無法逃離它的圭臬。
然而,這套看似運作完善的照顧機制,卻弔詭地抹除了照顧者個人的努力成分。不論你再怎麼努力侍奉父母,這一套價值觀永遠都能自信地跟你說
你這麼做是應該的,想想你的父母怎麼把你帶大的。
這個狀況我尤其在媽媽身上看見,身為一個年齡步入半百的中國女性,一生的時間都是圍繞著家庭,而且幾乎沒有自己的空間。她在媽媽、太太、女兒三個身分間切換,卻未曾做過真正的自己。「什麼時候媽媽這個角色可以休息一會?」我曾經跟媽媽討教過這問題,不過她卻不出我所料這麼回應
「這本來就是女人的職責,不然誰來照顧你們(指我和我弟)?
彷彿以照顧為名,累死一個人都能稱得上是鞠躬盡瘁。不過,當照顧的成本逐漸升高,耐心的額度也會隨之消耗,接續而來的便是情緒的碰撞,就是那天夜裡的樣子。當然,在這個體制下的每個照顧者都可以這麼說
這又不是我自願的
但是照顧者一想到自己過去是如何被帶大的,照顧者便直接簽收了照顧的職責,心裡卻是折騰著「要不是因為你們,我才不打算淌這混水!」。誠實地說,我自己也頗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在阿嬤身上,對我而言,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坐在計程車上準備回診的阿嬤
每次帶阿嬤回診時,計程車司機、主治醫生、護理師經常跟我說
「小時候阿嬤一定對你很好吧。」
特別是聽到我請假,搭了兩小時的車回來基隆,就是為了帶阿嬤回診,更會認為我肯定是被阿嬤帶大的。但事實並不是如此,剛出生的時候,我其實被送到遠在海南島的外婆家照顧,親戚們很是照顧當時仍是孩娃的我,買了許多新衣服、吃了不少零食、拍了不少張照(那時仍是底片相機),直到 2~3 歲才回來台灣。
回來沒多久後就進了幼稚園,一直到上小學之前,我幾乎不太記得阿嬤帶我去過哪、做了些什麼事。即使到了小學,我對阿嬤的印象仍舊很淺,永遠只記得我會惹事生非,打破家裡很多東西,也經常會拿著棍子追著我打
「你再給我這樣子亂來,我晚上叫你爸爸好好給你修一頓!」
這大概是阿嬤最常跟我講的話了。
國高中時期的生活圈幾乎圍繞著同學,周旋在各個線上遊戲,更無暇在乎阿嬤的身體狀況。接下來的記憶便是跳轉到阿嬤檢測出失智症的那一天,那年我大二,正值 19 歲。直到我開始記錄阿嬤的身心狀況,我才開始慢慢了解這個人,包含我和阿嬤相處的當下、遺失了十幾年的過去、以及只會越來越糟的未來(可參考:失智症觀察日記. Ep 19 | 重拾彼此的記憶)。
而我現在每周回家照顧阿嬤,純粹只是我願意這樣做,跟阿嬤過去如何照顧我根本沒關係。別誤會我的意思,這並不是在抹煞阿嬤對我的照顧,而是我並不需要將阿嬤過去的努力作為我照顧她的動機,也不需要合理化一切照顧的成本。
我偏好這樣的照顧思維,當別人問起我為何如此照顧阿嬤時,我可以不必冠面堂皇地宣稱自己如何被善待到大,而是能簡潔有力地回答
因為我愛我阿嬤,所以我選擇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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