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06|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燈滅

聽見父親死去的消息,心中是鬆了一口氣,卻又覺得有什麼東西悶在心頭上下不去,眼淚流不出來,腦袋亂哄哄的,想要說那個惡人終於走了,可、又有這麼一點點的哀傷。
站在遺體前,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他、害得大家都好慘,但、現在說這麼多又有什麼用呢?
「人死如燈滅,結善緣不結惡緣。」清清朗朗的聲音,出現在耳畔,沒有一絲的情緒,明亮的雙眼中,沒有哀傷,平靜的如同大海一般。她、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久到早已忘了父親虧欠她的是最多的。
「我以為你不會再出現了。」看著自己已經長大成人的妹妹,不禁心中一酸,這個家就是她受到最多的傷害,所有人都謾罵著她的不是,卻沒有人知道她到底為了這個家承受了多少的委屈。
「活著的人比較比死去的人更重要,我可以遲來但是不能缺席。」盯著姊姊那雙無助的眼眸,不禁嘆了一口氣,自己有勇氣逃走,卻沒有能力把自己的姊妹們帶出那樣的魔爪。
「阿祈,你回來了。」姊姊孟子妍悶悶的說出這句話,有些不敢置信地抱住了對方的身子,感受到了體溫的熱度,及身體的柔軟,不禁落下了淚水,只是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哭。
「是阿,我回來了。」孟子祈輕輕地說,視線越過了子妍,落到了床上。那個曾經折磨自己十五年的男人,已經一動不動的永遠沉眠了。或許到了這時候,子祈才真正的明白死亡的真諦,他、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所有的恨,真的都能放下嗎?子祈悶心自問,表示不可能。他、毀了自己的一生,怎麼可能可以因為人走了就當作不存在?確實人死如燈滅,但是,該給的公平正義,肯定是要有的。
「爸他……今天凌晨嚥氣的,我聯絡不上你……」子妍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己的這個妹妹,過去那些事情,真的只有體會了才能明白,不是自己說了兩三句話,就可以輕描淡寫的帶過。
「媽有聯絡我,只是我人在國外,搭最快的一班飛機,到這邊也就只能幫忙你們搭建靈堂。」沒有任何的情緒,只是闡述事實。眼神中沒有哀傷,或許該說若有任何情緒波動都是便宜了這個人。
沉默之中搭建好了靈堂,有了子祈的加入,速度跟討論的時間大大的縮短,她自信有活力,遇到事情臨危不亂,像極了都市的女強人,臉上的蒼白跟簡短的話語,恰到好處的把孝順的女兒扮演到極致,但、家裏的人都知道,她、不是有心要做,只是因為孝道而做罷了。
所有的東西都已經告個段落後,葬儀社的人離去了,子妍跟子祈做在靈堂前面折著蓮花,沒有說任何一句話語。
「當年、是我錯怪你了。」沉默了這麼久,子妍嘆了一口氣,輕聲地說著當年的事情,當年的子祈不過就是剛大學的學生而已,忍受了整整的十八年,才鬆口說出那些事情,卻被所有人認為是騙子。
「我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的不相信。」多年後聽到這句話,並沒有心中的大石頭放下,反而有些嘲諷,還有一絲意義不明的情緒。子祈都懂,只是人並非都懂就可以走出來的生物,理智上是懂了,感性上卻放不過自己。
「後來、我跟子櫻都受到了騷擾,我忍了,子櫻則自殺了。」說到了這些事情,子妍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腦海中出現的是父親指著子櫻昏迷的身軀,說著為什麼別人都可以忍受,你卻忍受不了?
「子櫻自殺未遂,搬到我那的療養院住著,她、不記得過去的事情。」這件事情她知道的時候都已經發生了,子櫻也住院了,子祈排除了眾人的眾說紛紜,把子櫻接到自己那邊照顧。
看著她這麼果斷的一刀兩斷,子祈是心疼的。心疼她的勇敢,也心疼她的不勇敢。
「我、嘗試過自殺,卻沒有成功,睡了三十二個小時後,就清醒了。」曾經自己也想過一了百了,可、自己沒有子祈的果斷,沒有子櫻的死意堅決,所以,活過來後,每日都活在地獄之中。
「姊,活著有時候是懲罰,有時候卻是餽贈。」不可否認活著就有希冀,子祈知道自己的頑強,讓自己可以擁有時間去治療自己。子祈諷刺一笑,又說:「當時,我所想的是為什麼是我?你能了解你們說那是愛的時候,我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我……」子妍滿臉脹紅,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
「不經意的肢體接觸,無人時候的愛撫,手指進入的異物感,這是愛?」其實不該說的,但是子祈不想要在隱瞞了,當年所說的一切,全都被別人當作是一場謊言。
「這……」說什麼,都無法彌補傷害。
「我、沒有想要興師問罪的意思,因為傷害我的人早已經離開了,確實要人死如燈滅,我來就是要了結這件事情。」聳了聳肩,子祈繼續折著蓮花,眼中確實沒有任何的情緒,彷彿剛剛她訴說的是別人的故事。
別人的故事。
子祈不想要說自己逃離的時候花了多少的力氣,沒有說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覺得自己骯髒的不行,更沒有說洗澡洗到皮膚通紅破皮時,仍然感受到那噁心的觸摸感,只是清清淡淡的說──人死如燈滅。
十五年的折磨,到底要花多少的時間才可以消除呢?子祈自己也不明白,她明白的是、面對他、解決他。
「其實父親對你是好的。」子妍輕聲地說,父親把好的都留給了子祈,不管是過去時候的零用錢,還是現在的財產分割,都把最大的一份留給了她,好似她才是父親最在乎的人。
「他、不過就是狡猾的人。」搖了搖頭,子祈笑了。狗改不了吃屎,這句話是真的,輕聲地又說:「他留給我,不過就是為了讓你們仇視我而已,讓人產生他是有愛的人,實際上他愛的只有他自己。」
「如果你真的想要,那你就去承受他所有的一切吧,你能嗎?」那些行為舉動都是畸形的,子祈甚至深深的感謝自己的老師,發現這些行為都是不正常的,讓自己明白這些都不是愛,只是需求。
「我……」但、憑什麼最後都是我照顧的,那些東西卻都不是我的?子妍並不滿意。
「你看看吧,你以為我離開了,他就找不到我了嗎?你認為你媽不會把我的行蹤跟他說嗎?」背包內拿出厚厚一疊的文書,上面有的是文字上的騷擾,有的是偷拍的照片,更有情緒勒索。子妍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受到的驚嚇不是一星半點。
「這……」
「我來、就是要來說這件事情的,我可以不要這些遺產,但是不能不來討這些公道。」子祈笑著說,如果說他毀了的是我活著的人生,那我毀的就是他百年之後的安穩。
「人都已經走了……」看到自家妹妹拿出的東西,子妍的臉上,一片蒼白,手微微地顫抖著。
「從當初到現在,他騷擾的人,不會只有我。」會做出這件事情,子祈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深思熟慮之後的行為。自己知道那個人永遠都不會出現,但是其他的人並不一定知道。
水深火熱之中,同行的人太多。
「不要打擾亡者。」聽到這、子妍有點不悅。
「這不是打擾,我來、就是為了讓其他人知道,大家都該往前走了。」撫摸著蓮花的紙,淡淡地說。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還要重要,活著的人就該往陽光的方向走去。
說完這些說,子祈就沒有繼續說了。
子妍所擔心的並沒有發生,不論是頭七還是其他法會,子祈都沒有多做其他的事情,安靜的做好一個女兒的身分,甚至讓人疑惑她第一天所說的話,是不是自己的幻想。
這麼多年不見面,子妍早已經不認識這個妹妹了。
告別式的最後,錄有每個人想要對父親說的話,子妍聽過子祈錄的話語,意外的沒有任何的不洽當言語,但、就是因為這樣讓子妍忘了3C是子祈的強項,到了最後她才後悔自己怎麼沒有再三地確認內容。
「爸,好久不見,你肯定沒想到我會出席吧?當初你對我做的所有齷齪的事情,都歷歷在目呢。人們常常說人死如燈滅,而如今你已經離去,我也想著要把這些事情了結,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現在擁有未來的人是我,而我也想要讓那些都逝去,你應該不會介意吧?我接受你過去對我的種種事情,但、我不會原諒你,只求我倆緣分就此結束,只求那些跟我活在惡夢之中的人們,能夠甦醒。再見了,再也不見。」
冷涼的聲音,無聲的控訴。多年前的流言蜚語,如同長了翅膀的鳥兒,飛越了人們,傳到了外面的世界。子祈臉上沒有笑容,沒有眼淚,只是靜靜地走到了棺材旁邊,放入了一本書,然後回到了位置上,等待出殯。
所有人都呆愣住,而法師敬業的把法會繼續辦下去,送到火葬場後,子祈就頭也不會地離開了。
等到都結束之後,子妍打開了房間的門,一塵不染的房間裡面,一本嶄新的書籍靜靜地躺在了床上,沒有留下隻字片語,突然的出現,又突然的消失。
“當所有人都選擇沉默時,不代表沉默就是正確的選擇。”書中有一段文字是如此的,如同她所說所做的。
“大步的向前邁進吧,黑夜終將結束。”書籍的最後,她留下了這句話,有力溫暖又帶著一絲的撕裂感,彷彿要把自己給撕成兩半。
或許,大家都知道這是錯誤的,卻沒有勇氣可以指正他,所以像是鴕鳥一樣,縮著腦袋假裝不存在。而、終有一天,這些都是會反饋到自己身上的,像是自己,像是子櫻,誰都逃不了。
百感交集之下,子妍放下了這本書,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對於子祈來說,背負在身上的十字架有機會可以慢慢地放下,之於子妍,這具十字架才剛背到自己的身上而已。
人死如燈滅,而人活著就得有一盞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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