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示東峰居士 (陳通判次仲)
【欲學此道,當於自己脚跟下理會】。 纔涉秋毫知見、即蹉過脚跟下消息;脚跟下消息「通了」,種種知見、無非盡是脚跟下事。 故,祖師云: 「正說知見時,知見即是心;
當心即知見,知見即如今。」 若如今,【不越一念、向脚跟下、頓亡知見,便與祖師把手共行;未能如是,切忌向知見上著到】。 士大夫學道,利根者蹉過、鈍根者難入;難入、則自生退屈,蹉過、則起謗無疑。 若要著中,但將蹉過底、移在難入處,却將難入底、移在蹉過處,自然怗怗地,不作難入、蹉過之解矣。 得如此了,却好向遮裏全身放下,放下時、亦不得作放下道理。 古德所謂:「放蕩長如癡兀人,他家自有通人愛。」 又,清涼云: 「放曠任其去住,靜鑑覺其源流;⋯
語證、則不可示人,說理、則非證不了。」 而今人、纔聞恁麼說話,將為:實有恁麼事,便道:我證、我悟;將出、呈似人不得,一向、說高禪,七縱、八橫,胡說、亂道,謾神、諕鬼,將謂:祖師門下事、只如此。 殊不知:親證親悟底,唯親證親悟底人、不假言詞、自然與之默默相契矣。 相契處、亦不著作意和會,如水入水、似金博金,舉一明三、目機銖兩;到這箇田地、方可說:「離言說相、離文字相、離心緣相」,不是彊為,法如是故。 近世叢林、邪法橫生,瞎眾生眼者、不可勝數;【若不以古人公案、舉覺、提撕,便如盲人、放却手中杖子,一步也行不得】。 將古德入道因緣、各分門類,云:「這幾則、是道眼因緣,這幾則、是透聲色因緣,這幾則、是亡情因緣,⋯」,從頭、依次第,逐則、摶量卜度、下語商量。 縱有識得此病者,將謂:「佛法禪道、不在文字語言上」,即一切撥置,噇却現成粥飯了,堆堆地、坐在黑山下、鬼窟裏,喚作「默而常照」,又喚作「如大死底人」,又喚作「父母未生時事」,又喚作「空劫已前事」,又喚作「威音那畔消息」,坐來、坐去,坐得骨臀生胝、都不敢轉動,喚作「工夫相次純熟」。 却將許多閑言、長語,從頭、作道理商量、傳授一遍,謂之「宗旨」,方寸中、依舊黑漫漫地。本要除人我,人我愈高;本要滅無明,無明愈大。 殊不知:此事、唯親證親悟、始是究竟;纔有一言半句,作奇特解、玄妙解、祕密解,可傳、可授,便不是正法。 正法無傳、無授,唯我證、爾證,眼眼相對、以心傳心,令佛祖慧命、相續不斷;然後,推己之餘、為物作則。 故,達磨云: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華開五葉,結果自然成」是也。 所謂:傳「法」者,乃「心法」也;「心法」無形段,所傳者、前所云:「我證、爾證」底是也。 若彼此不證、向心外取證,則有宗旨、玄妙、奇特,可傳、可授,便有我會、爾不會,生輕薄想、增長我見,如來說為:可憐愍者。 妙喜禪、無難參、易參之異,【只要參禪人、向未痾已前、坐斷生死路頭,直下、不疑佛、不疑祖、不疑生、不疑死】,難參、易參,差別在人,不干禪事。 往往聰明靈利漢、多是求速效要,口裏有可得說、面前有可得憑仗。 殊不知:此事、得者,如生師子返擲,在當人日用、二六時中,如水銀落地,大底大圓、小底小圓,不用安排、不假造作,自然活鱍鱍地、常露現前。 正當恁麼時,方始契得一宿覺所謂:「不見一法即如來,方得名為觀自在」。 苟未能如是,且暫將這作聰明、說道理底,置在一邊,【却向沒撈摸處、沒滋味處,試撈摸、咬嚼看】;撈摸來、撈摸去,咬嚼來、咬嚼去,忽然,向沒滋味處、咬著舌頭,沒撈摸處、打失鼻孔,方知趙州老人道:「未出家時、被菩提使,出家後、使得菩提。」 有時、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有時、將丈六金身、却作一莖草用;建立亦在我、掃蕩亦在我,說道理亦在我、不說道理亦在我,「我為法王,於法自在」,說即有若干、不說即無若干。得如是自在了,何適、而不自得? 梵語「般若」,此云「智慧」。未有明般若、而有貪欲瞋恚癡者,未有明般若、而毒害眾生者;作如此等事底,與般若背馳,焉得謂之「有智慧」? 妙喜尋常、為箇中人說:「【纔覺日用應緣處、省力時,便是當人得力處;得力處、省無限力,省力處、得無限力】。」 往往、見說得多了,却似「泗州人見大聖」,殊不知:妙喜恁麼說,正是平昔行履處;恐有信不及者,不免再四、提撕、舉覺、拕泥帶水,蓋「曾為浪子偏憐客」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