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影評｜《溟溟》：未盡的生滅皆為忘川泡影

參天巨樹作為電影的開場，身著純白的和服、下身卻染上一片猩紅的排灣族少女來到溪邊，故事由此開始。電影以兩個時空平行剪輯，將日治時期延續至現代的愛與憎恨編織在夢境裡，電影並未明說角色的對應關係，正如演員群所言：前世的靈魂碎片，都將跟著來到今生。

關於輪迴、前世今生的故事，幾乎是亞洲影視作品裡常見的題材，相較被娛樂化、浪漫化的《德魯納酒店》、《鬼怪》，《溟溟》以另一種姿態重述了這個有情眾生的人間故事。回到角色身上，天文學教授葉承修（莫子儀飾）被夢境所困，他總是在夢裡見到一對排灣族情人的身影，他深信這是自己的前世記憶，「莊周夢蝶」成為他的人生隱喻，游離在真實與虛構之間，讓他只得在今世投身於探索宇宙的玄妙，無法正視與妻女之間的家庭問題。

電影中的溪流「忘川」分隔生死，是前世與今生的連結。依藏傳佛教義所言，人在死後六根六塵將歸於無，唯存心識，心識即為中有，在下一次輪迴之前，人的意識會以中有身存於生死之間，等待七天為一週期的七次投生機會。而人死後必經忘川，渡河行上奈何橋，橋的盡頭有一望鄉台，能在轉世之前再見一次今生塵緣，望鄉台旁的孟婆將每個人在這一世所流的淚熬成湯，喝下這碗孟婆湯，便會忘記今生的愛恨與浮沉，以潔凈之身投入下一世。

如果忘記了，那何需來生？

一切均為因緣俱足的生滅。靈魂之所以在「死亡、中有、復生」間不斷輪迴，無法進入涅槃之境，都是因為生有執念，貪嗔痴造就了無數的愛慾、恨意、想望，於是我們帶著這一世的靈魂碎片，再次投入來生學習，再續曾經的塵緣。

在日治時期沒能相戀的戀人，在今生成為了家人。

因槍傷而死的少女在來生成為腿瘸的男人，追隨著少女的青年在這一世成了男人的女兒。關於那條忘川，還有一個既慈悲又心傷的傳說。相傳無法放下今生執念的亡者可以不喝孟婆湯，選擇跳下忘川等待千年的輪迴，千年後若仍心有罣礙，便能轉身投胎，再覓前緣。

電影中一幕，葉教授的女兒希希忘記將父親畫在全家福上，「對不起，我把你忘記了。」臨睡前，希希對著父親說，他發現自己的前世情人正是今世的女兒。而帶著前世的傷痕投胎的教授，會不會也在忘川下等上了千百年，一次又一次地看著曾經的情人行過他的身邊，眼前的人卻認不出他來？

希希的這句話，和她床頭邊畫的黑狗塗鴉，似乎已為父親尋得生命的答案。前世槍殺他的日本小孩，在這一世又成為了誰，線索就沒有那麼明朗，可能是仕途比他順遂的同事，可能是在今生扶持著他的太太，可能是與他在冥冥之中牽起緣分的學生。

「我把你忘記了」這句話或許也只是那麼單純的「我忘記畫你了」，但對葉教授而言，卻是他正式與過去告別，改變現在的契機。故事以教授的清醒與睡眠作為接續，電影本身亦成為另一個圈、另一場輪迴，在真實與夢境之間，他究竟是夢見自己成為教授的少女，還是夢見自己成為少女的教授，又是另外一場虛實之間的答辯。

唯一能得知的是，在前往涅槃之境以前，前世的愛與恨都會成為今世的業果，造就下一次的輪迴。帶著前世的靈魂記憶來到今生，既是執念，也是有情眾生在脫離輪迴之前未竟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