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舊事(7)
2000年3月24日 禮拜五
這個禮拜一,我又接到一通意外的電話。那是麗莎打來的。
麗莎是我以前在教會就認識的台灣朋友,她比我大個兩三歲,是個個性開朗活潑的女生。她今年也來到了日本,計畫在西點學校學做蛋糕,目前在住在八王子市(東京)的寄宿家庭裡,並從朋友那裡輾轉得到我的電話號碼。從電話裡聽到麗莎熟悉的聲音,說著久違的中文,快樂在我心中急速膨脹,淚卻莫名奇妙地流著。麗莎的情形似乎也差不多,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這大概就是他鄉遇故知的魔力。其實我和麗莎以前並沒有特別熟識,只是在同一個教會有一段時間了,成了偶爾會淺淺聊著的朋友。如今我們兩個緊緊抱住電話筒,哭哭笑笑地發著思鄉病。
電話講到最後,麗莎提議我到她家過一夜。於是經由日本爸媽的指點,三天後的禮拜四,我提著簡單的行李,從八王子市的電車月台走出。
一走出月台,麗莎馬上出現我眼前,兩個人一見面,忍不住在車站裡高興地手拉手跳著,口裡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興奮聲音。接下來我們在車站附近的商圈逛了一會兒,
回到麗莎家,吃過了晚餐,我們與麗莎的日本媽圍著餐桌聊著。麗莎的日本媽人很親切,日文說地很慢,努力營造溝通無障礙環境。
聊到一半,麗莎突然一拍大腿:「對了!」
說著跑到冰箱那裡,取出她早已準備好的小蛋糕,一邊端到餐桌上一邊說著:「明天是你生日也,我們來吃蛋糕!」
這個八王子市的夜晚,寂靜無聲。我與看起來很親切的日本媽和其實沒有很熟的麗莎站在餐桌旁,合唱了一首英文的生日快樂歌。沒有蠟燭,沒有派對,甚至有一點點尷尬的感覺,但我知道這份在異鄉得到的溫柔感,將會藉著記憶長久停留。
今天下午,我提著行李回到川崎市。到家後稍事休息,就又出發到櫻木町的電車站與香織的媽媽見面。香織參加演出的『手鈴音樂會』七點開始,她因為必須為演出做準備,便託她媽媽拿入場卷給我,順便帶我入場。
香織媽媽就是幫我翻譯的田中先生的妹妹,我與她曾經在教會見過面,她也和香織一樣身材嬌小,雙眼旁有著微微的笑紋,看得出來年輕時應該是個美人。在前往演奏會場的路上,她與我聊了許多事,關於她女兒香織,她兒子篤志,她的工作…。說這些話時她一直握著我的手,不斷微笑,使我感到一種屬於日本傳統女性的柔美。
我們進演奏會場後按著位置坐下,才發現原來田中先生,香織爸爸,香織姑姑等一票親戚都來了。我被夾在這群不太熟悉的人當中,欣賞了一場從沒見過的樂器演奏會。手鈴是圓筒狀的樂器,像是一截截的竹子般,分為大大小小不同的尺寸,每個尺寸發出的音階高低不同。十幾個演奏者一字排開,每人負責三至四個手鈴,一同合作演奏。手鈴所發出的聲音很輕柔,使我想到音樂盒裡的晚安曲。我見到嬌小的香織穿著一襲黑色小晚禮服,在台上搖著手鈴,樣子很是可愛。
演奏會結束後,在會場出口處見到香織,她穿上了一件薄外套,跑過來跟我打招呼,由於她之後必須與演奏團隊去慶功,因此她囑咐了香織媽媽帶我去吃生日晚餐。我們一行人經過一家義大利餐廳,見到餐廳的透明玻璃門上貼著一張宣傳單,說本餐廳對生日的人有特別的招待,香織家族便推著我進餐廳。餐廳擺設很異國風味,餐點也非常美味。到了末了,餐廳的人端出蛋糕,還有一個小夥子背著一把吉他伴奏,大家一面拍手一面替我唱了生日快樂歌。
不用說,我過了一個不尋常的生日。田中先生,香織媽媽,香織爸爸,香織姑姑,還有一個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的女人,在那裡微笑等著我許願。蛋糕上象徵性地插了一根蠟燭,上面的燭火細細地燃燒著綿繩,雖然搖晃晃地,卻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這是我在日本的第49日,曾經感到孤單,曾經在家附近迷了路,曾經為了沒人聽懂我說的話苦惱過。但今天我閉上眼,雙手交握時,這些記憶中的感受化為一股暖流,只因身旁這些才剛認識的人。
我於是,堅定地,向上帝許了一個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