詳細的日期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是在台北辦花博的那年起我殘廢了。因為我印象很深刻,我當時是坐在輪椅上,在花博即將結束前趕緊進去參觀。
確切的病名是椎間盤突出,也有醫生表示應該是椎間盤破裂,但我更傾向於簡單地說:「我的腰斷了。」平常生活沒什麼問題,一般情況下,還是可以全力奔跑的。只是要注意不要坐著超過50分鐘左右,盡量不要側睡,避免提重物,否則我的腰會感到不適,容易引起復發。
平均每年會突然復發兩到三次,而一旦復發,前兩天稍不小心就會觸發極度的疼痛,這種疼痛足以讓我立刻停止一切動作。那兩天,從床上爬起來站立可能需要大約30分鐘,只是為了慢慢調整到那唯一一個不會感到疼痛的站立姿勢。至於走路,這十多年來,我可以說我從未見過有人走得比我慢的,而且走幾步路我就會突然感到劇痛而暫時動不了,家人是說我就像是停格一樣,突然不動了。最悲慘的是,身體不會有任何警告徵兆提示我即將到達極限需要停下來休息,就是直接給予我劇痛;這段時間會很易怒,有很想死的念頭。接下來的幾天,我就會開始康復,大約到第七天,我最快的走路速度就會接近正常人散步的速度。
我只有在參觀花博時坐過輪椅,那大概是在腰斷後的第七、八天吧。事實上,坐輪椅並不是很舒服,特別是當經過不平坦的路面時,那些微的振動都會讓我的腰感到些許不適。腰斷的時候,我最舒適的狀態就是平躺著,只是躺著時我總會感覺自己像是一頭無法站立的大象,只能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呢?在2008年,計算機科學界失去了一位教授。在他生命即將結束前的演講中,他說了一句非常勵志的話,中文翻譯成「磚牆的存在是為了阻擋那些沒有那麼想要的人。」這句話激勵著我們努力克服困難。我反覆觀看了他的演講影片三次,也讀過一遍他的書。自那時起,這句話一直深深印在我的心中,我覺得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如此。
有一天,出於某種動機,我開始做仰臥起坐。那句話鼓舞著我去突破自己的極限。我沒有特別計時,只是想著每天至少比前一天多做一下就好,就這麼簡單。
兩週後的某個週六下午,我剛進實驗室,走到我座位旁,站著伸出右手拿書架上的書時,突然間感到一陣如閃電般快速的斷裂感。我嚇到不敢動,或許我其實是可以動的,但我清楚地感受到,若是現在移動,我一定會很慘。恰好,我的左手本來就輕輕按在座位旁的隔板上,我馬上雙手都去按住隔板,用力地支撐住我的身體立著,同時請學弟聯絡救護車。
每個聽到這故事的人都會問我同一個問題:「那你仰臥起坐做了幾下?」抱歉,答案是只有三十幾下,我知道很少,所以才要練習啊!
我記得救護人員推了一張椅子進來實驗室,隱約是聽到一句擔架進不去電梯裡,我努力地靠在椅子上,就這樣和救護人員一同進了電梯,到要上車時才進入平躺狀態。在救護車上,救護人員問我要去哪家醫院,由於我沒什麼意見,他們就送我到最近的汀洲路三總醫院。整個路程中,我想緩和氣氛,但只擠出了一句無聊且不好笑的話:「我平常都有禮讓救護車喔。」
到了醫院,照了一張X光片後,我被安排躺在一張床上。護理師過來問我要不要打一針肌肉鬆弛劑,由於我實在太怕打針,我直接拒絕。後來我爸趕來了,我告訴他我想站起來去洗手間,可是我腰有問題下不了床。我想像盡量避免腰的彎曲,最好是能從上半身吊我起來到站立的姿勢。他拉不動我,後來請了像志工的人一起幫我。但只要我有想要起身的動作,就會痛到變回平躺的姿勢,最後醫院給我準備了一個尿壺。我真的沒辦法在那樣的開放空間裡小便,也辛運地漸漸沒有想要小便的感覺。我還是請護理師給了我一針,那一針後有感覺想起身時的疼痛有稍微減輕,但仍不足以下床。
不知過了多久,我想打一針後有變好一點,那再一針吧。我要求給我第二針肌肉鬆弛劑,然後決定先睡個覺。急診室真的很難入睡,附近一直傳來一位老先生不舒服的叫喊聲,按著類似的頻率持續叫喊著,只是有時會突然變大聲。起初我覺得很吵,但我始終記得有一次叫喊聲很大,接著傳來老太太的聲音用台語罵著說:「妖壽喔,叫那麼大聲!」我知道老太太部分是在關心老伴,部分是刻意罵給我們聽的,表達對吵到我們的不好意思。我聽了只感到難過而已,沒什麼好責怪的,因為沒有人會願意躺在這裡睡。
半夜醒來,我真的忍不住想上洗手間了,結果終於成功地爬下床,緩慢地走到洗手間。我感受到護理師的視線,也好像在記錄著什麼,但我深怕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會引發劇痛,就沒有多管,只是專注著移動,祈禱能順利的來回洗手間。回到病床後,我再度入睡。第二天一早,醫院告訴我可以下床回家了,我想就是因為發現我曾經下過床吧,我也知道床位有限,但我還沒復原啊!護理師說,回家就買些貼布來貼就好。回家說起來容易,我那時很害怕,因為只要搭車,就是我的腰要彎曲,但沒別的辦法;最後,也許是兩劑肌肉鬆弛劑的效果還在,我還算順地地坐進計程車,回到了家。
剛問了一下家人,確認了這是2011年春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