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先生是個文靜卻笑容開朗的老先生,年近八十的他,仍總是穿著筆挺的襯衫和乾淨燙熨過的長褲。談吐得宜,帶著一身優雅的書卷氣。
他曾經是某大學的教授,退休後一個人住,太太很早因為生病離開了。從以前就一個人很盡心盡力的栽培唯一的一個女兒長大。
一開始的時候,因輕微失智及照護的問題,家人討論後便將他送來機構,白天安排各式的課程,讓老人家不會太無聊。晚上的時候再由女兒接回家照護。後來F先生漸漸的不太認得人了,幾年前便在機構裡住了下來。
第一次遇見他,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午後。
督導請我去確認一下他最近的狀況,並和社工討論後續一些安排長照和樂齡課程的事宜。我在大廳裡找到了他,他當時正在看著早報。簡單的自我介紹後,他很和氣地笑了笑,問我是不是新來的學生?然後告訴我,他早上習慣喝茶,接著閱讀,午睡後下午練著書法或繪畫。
後來F先生成為了我的個案。
他畫畫時很專注,拿著毛筆一筆一劃地勾勒著,對細節非常的講究;也寫得一手漂亮的書法。拿著筆的手,絲毫沒有受到帕金斯症狀影響。也常常很溫和的問我:「妳想試試看嗎?嘗試吧,書法不難的」
我猜,他把我當成以前的一位學生了。
邊作畫的時候,他時常和我聊起校園、他的工作、學校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然,最常談起的是他的寶貝女兒。
「OO考上某某大學了哦!她要出國念書了」
「OO小時候最喜歡吃港式煎餅了」
很偶爾他也會問我「OO下課了嗎?」「OO幾點會來?」
狀況好的時候,他會自己記起,女兒現在在上班,周末才會看他。
狀況不好的時候,他經常站在安養院的門口,或是在往出口的走道上徘迴。
逢人就問「妳有看到我女兒嗎?」
F先生的溫文儒雅,像70年代那種瓊瑤電影裡的男主角
若生活在現代,他一定是我們口中的文青。
聽週末上班的同事聊起,他和女兒總是嘻嘻鬧鬧的,會一起看書、打牌;有時候還會一起去外面吃飯後才回來。
一段時間過後,每次訪視的時間裡,兩人只是對坐在交誼廳裡。
有時候一起看電視,有時候會安靜地吃著午餐,但是不再有了交談。
後來,F先生的女兒越來越少出現在這裡。
僅會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提著很多很多漂亮又精緻的禮籃來分送給醫療人員。
我其實無法想像,身為女兒的她,在看見父親漸漸衰老的面孔後,卻再也想不起自己的模樣。
你的世界已遺忘了我。
最愛的人站在這裡,但是我卻不知道你是誰。
我想這或許是人生裡,最悲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