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不說破，是一種莫大的祝福。

Grandma G 算是我在養護中心裡認識最久的個案之一。

她話不多，聲音有點沙啞，總是染著鮮豔的頭髮。

很難想像一位已經八十多歲的長輩仍願意接受在沙龍做上好幾個小時，為了挑戰最新的髮色。

奶奶最喜歡亮粉和紫色，即使這樣的鮮豔繽紛常讓枕頭套和被單沾滿顏色，讓洗衣部的姐姐們很困擾，但她老人家實在沒有在意這些。

她時常和我炫耀她過往的髮型

「親愛的，我有和妳提過，我的鮮綠色長髮嗎？」

「有的，還有那次您漂染不成功，有好久都不能再染髮」

「是的，那真叫人生氣！那妳記得有一次我把染膏弄到整床都是，還被投訴的事情嗎？」

「我記得。」

Grandma G 咯咯笑的好開心，完全不像是因為弄髒了東西挨罵的樣子。

她或許也從來沒有在乎這些小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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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年以前，我們第一次的會談，是在春天的一個下午。

她說不知道要畫什麼，想找一點靈感。

於是隨手翻了一本雜誌，一頁一頁快速的帶過，

奶奶開始不太耐煩，始終找不到自己喜歡的素材。

就在快被翻破時，她突然盯著其中一張的照片看了好久。

許久之後她才開口：「這好像我家」

「是您搬來以前住過的房子嗎？」

她點點頭。

木造的房屋，簡單的幾樣家具，很典雅的歐式風格。

窗邊有一把搖椅，廚房後方有通往二樓的樓梯。

「他就這樣走了，我老公，有一天很平靜地坐著就離開了」

那天下午我們聊了很多她們以前的生活，還有爺爺離開的那一天。

她說她很喜歡大自然跟花，最喜歡的畫家是梵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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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才知道，奶奶年輕的時期都是在 asylum 裡度過的。

因為重度的憂鬱和躁鬱症。

當時的社會和風氣還不像現在的開放，對精神科、心理諮商的了解也不如當今的普及

任何的心理相關疾患都會被強制帶到那時所謂的精神病院及機構裡安置。

督導和家屬會面時，從孩子們口中得知其實Grandma G曾經接受過多次的綑綁、電療及大量藥物治療。「我媽一直不太說話，從小都是爸爸照顧我們。」後來因為老父親不捨，孩子們長大後便把太太接回家獨自照顧。父親去世後，由於幾個子女都在外縣市工作，Grandma G不願意搬家，選擇住進離家近的療養中心來。

女兒來看她時非常驚訝，無法相信母親的轉變。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媽媽可以這麼開心」。

離開療養院時仍無法置信，「她在這裡怎麼會比以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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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後來的時間裡，Grandma G除了閒聊以外，很少和我談到家裡的事情。

她總是會很認真和我確認什麼時候要再一起畫畫？這次可以用水彩還是油彩？

會是什麼主題的呢？

在那之後她從來沒有再提過先生的事情，只是畫著一幅又一幅的花卉和梵谷。

我在想，有時候不說破，其實是一種莫大的祝福。

畫裡藏著她對去世的先生的愛和想念，

還有滿滿的感謝。

希望奶奶您回想起爺爺的時候，心裡已沒有苦澀，

天堂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