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海的女兒
我想,也許在靈魂遊歷的某一世,我當過海的女兒。
在淡水漁人碼頭的遊艇上,我起身離開座艙走到船側,白金色陽光映在海面上,注視著船舷捲起的白色泡沫,同時也像是捲起遠古時期幾乎被遺忘的記憶,熟悉到以為曾經與海有極深牽絆。然而現實生活裡,幼年時,我極度怕水。只要到港邊,沙灘、甚至游泳池,我都會有一種「下一秒將會溺水而死」的莫名恐懼感;成年後,恐懼感仍然在潛意識裡活著,但卻能用另一種感,接受甚至享受,那樣廣袤、那樣幽深的大河大港大海,讓平靜包容恐懼、帶領恐懼。
然後,生性孤僻的我,朋友們星點散落在港邊。於是我的小旅行常常是:傍晚西子灣看漁船、清晨淡水榕提吹海風之類。布鞋背包,搭火車,沒有購物行程,沒有網美照,沒有繁華,沒有殞落,只有海浪漲潮退潮與拍打岸邊的聲音,把所有俗世雜音沖刷得乾乾淨淨。
也許我怕水,但我更需要的也就是這樣純淨,也這樣安靜的狀態。
曾輾轉得知,有位有特殊能力者看過我的照片後,說出我生性孤僻不喜人群,並且某一世在歐洲鄉村開設修道院,終其一生庇護許多一戰二戰期間失親的孤雛。我不迷信,但我願意相信,映照此生性格與心境,若時光倒轉,仍願意接受如此宿命,前世照顧他人,此生充實己身,為來世做更美更充足的準備。
往前走,佇立船頭遠望,海天一線。湛藍水波翻湧過來,我盯著無邊無際的藍,試圖讓破碎畫面拼接出一塊完整的圖樣。那時我想著,也許我真的曾經身處歐洲某個小國裡,居於偏遠且背山面海的鄉村,日復一日,看海、看日昇月落,也看著無數生的艱困,死的悲涼,於是近海情怯。
我是海的女兒嗎?我願意相信我曾經是,如果我因此而感到平靜、感到生命開出了繁茂的花。
之二 寫作告白
因為工作與家庭的關係,寫作的時間總是不穩定,我又是無法抓著零碎時間寫作的人。因為思路運轉緩慢,又喜歡窩居在家的安全感,也必須要有一段很完整、很封閉、不受打擾的寧靜時光,才能好好寫作 (當然背著筆電到麥當勞也沒問題,只是會坐到屁股開花,同時又分心想著還剩多少時間得回家,加上擔心停在路邊的機車會不會被拖走之類的)。
Natalie Goldbergu在《心靈寫作》裡說處處皆可寫作,只要想寫,終究都會有辦法能寫,因此我曾經以為只要向她致敬仿效,就可以打開我寫作的結,讓便秘的思路暢通無阻。事實證明知易行難,我常常像個產程遲滯的孕婦,腦袋有許多泡在濁水中的混亂思維,卻無法整理,寫了三行刪了兩行,最後仍然胎死腹中。時間久了,便產生自我懷疑:我不求寫得精采,但若連心中的想法都無法貼切地表述,這條寫作之路是否還能繼續往前走?
這時有個聲音提醒:我能說,便能寫,至於寫什麼,不是太重要。
最近寫了一封信給友人W,回覆了他在工作中遭遇困境時,我的想法與勸慰。我並未給予任何建議 (我也不需要給任何建議),只是將我走過的心路歷程娓娓道出,我相信每個人都有獨特的生命歷程,只要將世事想得透澈,任何困境都不會輕易絆倒自己。然後我想起,雖然我從來沒有寫過信給自己,但我寫過給他人的信中,字字句句都是在向自己告白、勸慰,彷彿信寫完了,心底的歲月也被自己閱讀過了。
同時,我已經發現「寫信」這件事,在我的文字創作中有極大的質量。我一直都是極愛手寫信的人,只是後來能收紙本信的對象愈來愈少。我想,文字創作者都很能寫信吧,一張薄薄信紙,能剖析自我也看透他人。其實寫給他人的信,大部分也都在映照自己當下的狀態,熱鬧或寂寞、歡欣或悲傷,都是讀得出來的。
因此我打定主意,寫給誰都好,我要用寫信治療我斷掉的寫作困難症,只因寫信時,我才能源源不絕的產出最原始最純真的寫作能量。希望有一天,這病症默默地被我治癒,且不再復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