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4/22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Homotron:資訊時代人的另一種故土

〈Homotron:資訊時代人的另一種故土〉2023-04-22


  有一種典型的自我認同,建立在對土地或血緣的認同上。這種認同可能會孕育出激烈的民族主義,也可能為人們帶來友善與互助的親族關係。但對於一個身處於從大航海時代就不斷受列強殖民、時至今日其存在還在國際上有所爭議的國家的人民而言,這樣的認同失去了其一般性的理所當然。


  當你清晰地見到數個領著和你相同國家身分證的人彼此間有著迥異的土地與民族認同時,你會即刻認識到,即便是這樣被人們主張自然而然的認同,也在極大程度要求著社會建構。那裡要求一個基礎,和三毛恰恰相反,你抱著與幼兒初次詢問養育者時一樣的困惑,自己問自己「我從哪裡來?」。



  如果我不是中國人、不是原住民、不是客家人、也不是港澳、新馬、或其他地方來的,那我是什麼?哪裡是我的根?(或即便我是,那些過往的血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對於一些有著更顯著的地區意識的人來說,這不是什麼大問題。自我介紹時說自己是台南人、台北人,甚至自然而然地說自己來自安平、板橋、埔里。那之中的自然與自信有時並不僅僅基於行政區分類,而是從小就在一個地方居住、生長、活動。


  這種一點一滴形成的,由自身向外開展出來的地緣感,一直都處於這部分人的自我敘事之中。他們不見得有那種「中國人」或「猶太人」之類的民族的根,但自他們出生前,他們父母輩生活的那個居所,已初步地構成了一種故鄉。



  然而對於那種從國中就到「市區的好學校」唸書,高中到台北、大學到新竹,畢業後又輾轉到了其他城市的人來說,生活一直都是某種不同程度的點對點移動。從小居住的地方固然有一種熟悉感,但那裡更像是「家人住的地方」,而沒有一種清晰的故鄉性。我們沒有跟鄰居打交道,散步也就是公園與河堤。更多的時候我們坐在電腦前,沒有特定和什麼人在交流,更像是處於一個連上網路的自我意識空間。


  我們當然也不會在意自己的籍貫,即便看過祖譜也很難記起來。我們無法理解長輩們問你朋友「是本省人還是外省人」時想要得到的是什麼樣的資訊。除了特別寂寞時自嘲自己是「白浪」,建立不起任何血緣或地緣的自我認同。


  相反地,我們卻接受了一些不那麼「自然」的標籤:女性主義者、潛水愛好者、環保主義者、果粉、鐵道迷、阿宅、小資族、電子遊戲玩家……,我們基於我們的價值觀、興趣愛好、消費觀與生活方式建立自我認同,我們去住在那些隨著文明發展出來的、人為的「上層建築」中,不再尋找那不再親近的土地與血緣認同。


  這樣的「失根」從蒸汽機嗡嗡作響之後就存在於現代人的主要經驗之中。人們相信工業革命除了帶來生產力的飛躍進步外,還透過基於生理物理學創造的工廠制度讓多數人在各方面異化。年輕人被從故鄉拖出來丟進工廠,成為一個個沒有區別的勞動力。「一人一票、票票等值」的同時,與自然脫鉤的現代人也失去了古老傳承的榮譽。



  但另一方面,這兩種自我認同的建立模式似乎不存在著截然的差異。從盧梭那一時代一執流傳著的那種對自然的美好幻想,強行地將「文明(社會)」與「自然」區分成了對立的兩半:「自然美好、富有潛能與創造力,社會則處處存在著限制,冷冰地剝奪了人天然的想像力與彼此間的感情。」然而,作為Homo sapiens,人一直都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為也何嘗不是一種自然。


  手工藝品、有機農產、木屋、情書……,隨著文明與科技的不斷擴張,現代人對「自然」的定義反而跟著擴張。我們會相信一種「老派約會之必要」,會往上一個世代的生活方式琢磨。我們出生時就已經紮實地存在著的那些前一世代人眼中的「上層建築」,成了我們扎根的土壤。



  我們活在一個數字化的世界:時間、電話號碼、地址、帳戶、薪水,這些數字比你體內的血液和腳下的土壤更展現了你在社會中的經緯。我們同時生活在一個數位化與電氣化的世界:燈光比太陽光對我們而言更典型,FB社團或Line群組,則比你的鄰居離你的現象生活更近。


  如今,即便數十年前排斥科技的人也無可避免地廣泛使用社群軟體,一大部分不理解或對遊戲不感興趣的中老年人也成為Pokemon Go或Candy Crush最死忠的玩家。這樣清晰地變化已經在我們的世代裡面逐步抹除了數位與非數位間的差異,何況兩千年後出生的人?


  email和部落格幾乎就像書法一樣莊重而老派。社群軟體或線上遊戲中網友有可能比學校同學有著更多互動,這裡面存在著一種誕生自數位改革的、對「自我認同」的民主化,這些新型態的「青梅竹馬」的相識可能是基於相同的興趣愛好,就像伴侶之結合與天生兄弟姊妹間的差異,新世代的人從年幼時就有比孟母更好的機會自己選擇鄰里,參與一種新型態的部落、搭建一座新的故鄉。



  當然,目前的科技聚落是明顯缺乏具體身體感的,雖然戲稱「網上衝浪」,但人們的活動與交流也多半只有坐著用眼睛看字、用手指打字。就算增加了語音和視訊,也缺乏了足夠的面對面交流感。


  人們看不到對方大部分的肢體、細小延遲也造成了談話節奏與沉浸感的打斷、面對攝影機卻可能同時在看其他畫面的不協調性,都讓這樣的交流缺少某種重要的親密感。


  同時,現在的科技也無法讓我們「具體地」遊覽山川或共進晚餐,我們聞不到對面環境的氣味、踏不到另一座城市的土地,我們無法牽手、親吻、擁抱彼此,所以林依晨會說「少了你的手臂當枕頭我還不習慣」。



  然而,在另一方面,我們在網路世界看到一種超越身體限制的真實,Ibelin Redmoore是Starlight公會成員心目中強大且有趣的隊友,擅於與樂於奔跑的他,與他信賴的夥伴們一起經歷了各式各樣冒險與美好的日常。


  雖然某一天,肌肉退化的罕見疾病會將Ibelin的另一個形體帶走,但他確確實實地在艾澤拉斯生活過。那一天,世界各地的Starlight成員前往挪威送他最後一程,並且,世界各地許多沒能前往挪威的玩家也同時為他祈福。我們很難相信那是虛擬的,即便沒有人真正聞到過那裡的花香。



  十幾年前,我曾看到一群三十歲上下的魔獸玩家租遊覽車一起出遊。就像Ibelin 在Starlight公會認識的那些朋友,「具體的世界」裡他們的祖輩或許來自不同的地方,但無庸置疑,他們都在艾澤拉斯有一個共同的故鄉。




延伸閱讀:

〈「指」--原初的數位與類比〉

〈一個有寶可夢存在的世界〉

〈心臟裡的薔薇〉

〈抖音傷仲永:社群短影音時代中的孩子〉

〈人是流變,或數位的存在〉

〈什麼是你生活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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