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個人技能與行為的持續改善而言,「失敗」不是一個必然需要經歷的過程。相較於「從失敗中汲取教訓」,更好的選項會是在「失敗前學會如何避免它發生」。
然而,當我們的焦點並不放在「失敗」這從單一價值觀考慮的個別結果,而是去考慮那包容了這一結果的環境時,「容許經歷失敗」與「不容許經歷失敗」的環境將帶給學習者完全不同的體驗。
我清晰記得我的老師在一次無人回應的課堂提問之後,說出了「不用怕講錯,學生就是來犯錯的」。雖然一部分的同學不打算回應是基於害羞或根本沒在聽課,但的確有許多人不願意在眾人面前發言的主要原因,就是去預先考慮了一種說錯或說的不好的尷尬局面。
在2019年公布的國際學生評估計畫中,亞洲學生在各項領域的表現都相對靠前。與之平行,在「害怕失敗指數」(index of fear of failure)上,亞洲學生同樣名列前茅,臺灣更是領先國際、奪得第一。
另一個同樣值得注意的差異是,無論臺灣還是其他國家,女學生在這項評比中都比男學生更害怕失敗。這反映出了我們對不同社會性別進行的差異教育讓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有較低的自信,我們也能在課堂討論中發現,即便是在女性人數大於男性人數的文組科系,男學生仍舊有著更高的發言踴躍度。
在這樣的社會氛圍與行為風格下,我們習慣不去犯錯,但那不是因為我們總是在做對的事,而是我們盡可能地少做。就像「東大特訓班」對英語會話題的策略是「盡量寫短」,因為那是「扣分制」的題目,只要有回答就好,寫得越少、錯得越少。
「沉默是金」在那些需要讀空氣的場合或許能起到一些重要的作用,但卻不是一種有利於自己學習的行為準則。如果我們思考問題時的架構是一張扣分制的試卷,那我們會想要盡可能地避開每一次失敗。但如果我們面前的是一台投籃機,在你一顆一顆慢慢瞄準的時候,另一個人大量的出手已經為他爭取到了你再也不可能企及的分數。
*
一種不時會被教育愛好者拿出來對比的是臺灣與歐洲的學習氛圍與教育差異。法國的哲學測驗、北歐的自由學習,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被拿出來對照台灣的考試教育,彷彿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共識:那樣的教育才是應該追求的,臺灣的教育需要改變。
但孩子一回到家,家長還是會問他怎麼只考九十分,還是會為了達成那些「多元學習」的指標而去學才藝或參與活動。某種單一標準的勝負競爭還是充斥在家長與整體社會的思維,於是學生們繼續被捲入背誦標準答案的考試與排行之中,這種思維滲入到亞洲學生生活裡的方方面面。想想怎樣的社會能孕育出「電競手遊」?唯有當碎片時間的休閒也必須要競爭與排名的亞洲,這種現象才有可能蓬勃。
透過少說少做來「避免錯誤」的另一面,就是我們失去了冒險與挑戰的能力與機會。如果我們一生的目標就是把試考好,進入一間高產值的公司,扮演製程SOP中的一顆螺絲。那麼,一種讓自己有辦法在「可能失敗的環境」中生存的能力或許能夠盡量少地被用到。但在那些最具開創性與探索性的工作上,讓自己處於一種可能失敗的環境中,才可能做出真正的挑戰。
我們當然還是要盡可能去消除那些會為我們招來失敗的做法,但同時也要去擁抱更多的不確定性,並在每一次嘗試中允許自己往沒有把握的領域突破。就像體操選手必須取捨它要在多大的失誤可能範圍中選取能為自己取得最高分數的動作。真正具有企圖心的專業者不會安於在比賽中尋求最安穩的動作,為此,他們每天不停地在失敗邊緣裡練習。
就像詹姆士(William James)說的:那種「避免錯誤」的思想就像將軍在叫士兵們遠離戰場,但這樣的思維不可能帶來勝利(雖然在這樣的比喻裡面,我們寧可所有的士兵有朝一日都能夠不必上戰場)。有一些體驗和收獲是循規蹈矩、固守在已驗證過的成功時得不到的。
就像我們更常在那些不夠細緻且有著明顯缺點的獨立遊戲中發現驚奇的閃光點,卻會被千篇一律的「敘事類開放世界動作冒險遊戲」弄得直打呵欠。帶著勇氣做出的嘗試往往沒辦法給出既定框架中的「正解」,但那些在主流的、特定領域脈絡中的「缺陷」,並不本身就是失敗。那些過去未曾被意識到的原石發出了它獨有的光澤,新的技術從那些偏離主要做法的方式中誕生出來。
升空四分鐘後就爆炸的星艦試射被SpaceX是為一次值得慶祝的成功。對於「點著全部的發動機並讓他進入預定軌道」這項目標而言,它當然的的確確是一次失敗。但從科學實踐和統計的意義來說,每一次的試射都是重要的可觀測事件,無論怎樣的結果都能帶來大量對改進整體計畫有所幫助的數據。
我們個人的實踐通常不是用這樣的「實驗態度」與「統計結果」來運作的,但「立刻去做」而非「確定不會犯錯才行動」的思考方式,不僅僅會為我們省下大量的猶豫時間、讓我們有更多挑戰與進步的機會。同時,去做的那一刻,我們就立即得到了無法被取代的做該事的體驗。
失敗的或成功的結果僅僅是伴隨物,當我們用自己的身體落實那些本來只存在於意識中、自己真正想要達致的念頭時,我們已經做到了最值得完成的成就。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