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嘛ē揀「土豆」?:關於不斷滲入的中國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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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嘛ē揀「土豆」?:關於不斷滲入的中國用語〉2023-04-19


  第一次聽到用三聲唸的「企業」是在國中的時候,一個班上功課特別好的同學。我不太清楚他有多少中國人認同,但他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說話的,而是在他有意識地追求好成績的過程中,同步地,他學會了更多他概念中更「標準」的普通話讀法。聽到有人那樣說話的當下覺得有些驚訝甚至有些奇幻,「他認為這樣說能得到更好的評價」,只能寬泛地相信事情是這樣。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在台灣人為主的環境講中國話是一件有點好笑的事,在聽到有人把「企」唸成三聲之後,我們這些幼稚的國中生們會在唸「企鵝」的時候故意用三聲,然後憋笑或哄堂大笑。在綜藝節目上,中國藝人和台灣人用語的不同會被拿來開玩笑,譬如提到一個藝人「很火」,主持人和其他來賓會笑說他「火」什麼?然後才跟中國藝人解釋「很火」在台灣是生氣的意思。


  不過這些情況在中國的流行文化大量傳入之後有所改變,尤其在日常用語、網路與科技用語上,中國用語快速地席捲台灣。對於流行敏感的藝人、廣告業和影片創作者很快地在語言中加入那些更加「接地氣」的中國用語,來更好地將自己的市場擴大或過渡到「內地」。


  顯然,並不是所有台灣人都喜歡這樣的改變。在中國用語大量進入台灣網路社群後,也出現了許多「支語警察」,這些人對中國用語深惡痛絕。反對的理由大致有兩個「這是統戰的一部分」、「台灣就有的詞為什麼要用中國的」。



  對台灣在政治與文化上的獨特性與獨立性在語言方面進行保護是合情合理的,當我們從一名明明生長在台灣,從小就熟悉「影片」一詞的台灣人嘴裡說出「視頻」時,我們會感到相當違和,聽到「早上好」時也會疑惑,以前我們說的不都是「早安」嗎?


  然而,就像我們已經有辦法不「違和」地說出「違和」、「達人」、「超人氣」、「單品」這些從日文漢字來的詞,一些原先在台灣用語中沒有直接相應說法的中國詞彙,是否也可以作為一種概念工具來擴充我們對事物的理解與描述呢?


  譬如說,雖然在台灣我們有「欺騙」和「說得天花亂墜」,卻沒有一個能直接對應「忽悠」的詞彙,雖然這個用語不出現在我們的日常,但我們的確會在一些日常情況中遇到這類的情況:譬如賣你健身房會員的推銷員,他的「一天只要不到一杯咖啡的錢」顯然是想「忽悠」你,但要說他是不是在騙你,又好像沒那麼嚴重。


  而像是「內捲」這樣經過中國文化重構過、或「躺平」、「996」這種發源於中國、關係到其社會現狀的網路用語,我們顯然不會覺得「如果要去使用這些概念,首先要先造一個台灣版本的詞」。相反地,我們會知道「這是一個具有當代中國文化脈絡的詞」,就像我們理解「因果」、「業障」是具有古代中國佛教文化脈絡的詞一樣。


  如果一部教科書有脈絡地去介紹一個中國詞彙是中國詞彙,來說明文化間的異同,聽起來並不令人覺得有什麼不妥。但如果它以後把所有本來要寫馬鈴薯的地方都寫「土豆」,那問題就比較大了。



「質量」、「優化」、「短視頻」:那些滲入生活的中國辭彙


  從這個語言與文化脈絡的角度來說,對於那些發源自中國的產物--譬如「抖音」,能最精確描繪其內容的詞語就是「短視頻」。雖然它仍是一種「短的」「影片」,但那明顯是一種有別於「短影片」的新事物,也造成了一種獨特且大範圍影響的新現象。


  就像我們不會覺得"Cogito"在哲學裡應該被直接等同於"I think","Dasein"也並不能被只理解為"existence"或"being"。有些時候,用另一個文化的語言,更能捕捉到一些翻譯後可能失落掉的東西。


  相較之下,「微電影」這種對短影片的換句話說反而顯得有些矯情,雖然它也有一些基於文青脈絡的特殊意義,但當一個行政單位發出「微電影徵集」時,它說的其實就是短影片而已。



  另一個常常在討論用語的地方是關於電子遊戲的影片。我們特別容易在留言區裡看到對「優化」和「質量」的爭議。「質量」顯然是個令人尷尬的用語,因為在我們的日常使用中,「質量」本來就有著另一種意思,而它所要表達的意思,也在絕大多數情況中可以直接用「品質」替代。


  但對「優化」一詞的征討就不見得那麼站得住腳,多數人不會沒辦法理解這個詞的含義,而"optimization"這一概念本來就是外來的專業術語,一些熱心網友主張「最佳化」才是台灣本來的翻譯,但去說一個對象有多麼地「最佳」或要比現在更加「最佳」,似乎反而更詭異。


  就像要我們堅持台灣翻譯捨棄《肖申克的救贖》選用《刺激1995》一樣,如果台灣的譯者在這件事情上並不比中國的譯者做得好,或許作為一個詞彙的使用者,我們應該要自己做出選擇。



不只是辭彙,更關於文化的輸出與輸入


  中國對台灣的文化滲透的確是一個存在已久的嚴重問題,對於台灣人逐漸失去自己獨有的文化與用語的擔憂絕非沒有道理。但如果我們有機會獲得一個新的概念,或是一個對非中文概念之更好的中文翻譯,如果因為它是中國用語就不去理解與運用,除了可能會與時代思想產生隔閡,也少了去認識到台灣與中國在概念使用上之差異的機會。


  雖然以下的說法或許不太好聽,但之所以現代的台灣人會使用越來越多的中國用語,其表明的是無論在娛樂、興趣領域的分享、甚至專業知識的普及上,中國的創作者都已經做得遠比台灣創作者更好。


  曾幾何時,許多中國人看著台灣的綜藝節目和偶像劇、聽熱狗「台味十足」的饒舌歌,今天的台灣卻流行起了「中國說唱」、看「我是歌手」和宮廷劇。如果在這些方面,台灣給不出令觀眾滿意的文藝與娛樂作品,那觀眾去哈日、哈韓或哈中國,又怎麼是「抓中國用語」就能阻擋得了呢?



  不過,「小哥哥」、「小姐姐」這類稱呼,還是能免則免吧。基於我們對「早餐店阿姨語」的熟悉,「小帥哥」、「同學」聽起來還是比較親切。





延伸閱讀:

〈Year of ”Loong”:是正名,還是去英文化?〉

〈你的感言不是你的感言:我們還有多少「台語場景」?〉

〈對「去中國化」的擔憂:一段來自天朝時代的激昂演說〉

〈「你不該嘗試書寫你熟悉的語言,那對我是一種霸凌」〉

〈當「語言」作為一種工具:魔術效果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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