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大戰期間,在缺乏足夠數量嗎啡的情況下,曾有醫師以生理食鹽水替代嗎啡注入為傷兵治療,而一部分的傷兵的確感受到了疼痛的減緩。在相關的實驗與研究中,當一些需要服藥的患者拿到的「藥」只包含糖的成分時,他的身體狀況仍出現了改善。
甚至外科手術也能給出這樣的例子,當外科醫生僅僅是將患者的皮膚劃開,只要能使其相信患部有受到恰當治療,這樣的「假開刀」也能達到與標準流程的「真開刀」相似的治療效果,甚至對患部的外來刺激更少,某種意義上能被相信是更加低風險的作法。
這類現象被稱為「安慰劑效應」,雖然它的效果存在著一定的爭議,但藥物盲測的普遍規定也意味著人們已經有著對安慰劑效應存在的共識。這種現象聽上去很神奇,在通俗的表述下,它被理解為「只要患者相信治療有效,即便是本應無效的治療也會變得有效」。但這樣的理解本身便蘊含了弔詭的地方,如果安慰劑效應為真,那麼,那些「本應該無效的治療」就不是本應該無效,它們「本來」就會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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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著讓我們暫時忘記「安慰劑效應」這個詞,去思考一下一名「使用了醫師開出的糖片或維他命後,健康狀況的確有所改善」的患者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某一天,這個人他感覺身體不太舒服,他不太清楚原因,或許某個地方疼痛、或者注意力不集中、或有其他讓他注意到的問題。
一開始他並未想太多,直到這些問題確實地影響到了他的生活,譬如讓他無法正常工作、讓他無法好好休息、或者出現出血、暈眩、上吐下瀉這類的明顯訊號,他終於去了醫院。
到醫院之後,醫生在一系列的診斷之後給他開了所謂的「安慰劑」,告訴他要注意生活習慣,並和他約好一段時間後回診。幾次回診下來,他的確感受到問題有所改善,而在最新的檢驗報告中,他的身體的確比剛開始看診時來的健康。
在這個故事裡面,這名患者從身體出現問題到去就醫,中間本就經過了一段時間,而從開始就醫到最後一次回診,又經歷了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中,他的身體一直都自行地在對抗那些病症,並且,他對於那些病痛的感受,也從健康時的那種陌生與不適,變得習慣且有能力與之共存。
而且在意識到身體出問題後,加之醫生的叮嚀,他稍稍注意飲食、注意作息、避免太過勞累和不良習慣。在這樣的條件下,本就會感覺身體狀況變好、且身體也的確會發揮自癒的效果。之後,由於他的確去就醫了,在醫院的氛圍、白袍醫師帶來的專業感與權威感、每次去醫院所花費的醫療費用與時間、以及自幼從社會中吸取的對醫療體系的信任,都讓他對於「自身的狀況會得到改善」有更大的信賴。
而這些檢驗與專業對待、對病因的理解和對身體調養的建議也本身就是「有效的醫療行為」。因此他很容易就將這一切具體的改善與因習慣而對不適的降低理解為醫療發生了作用。而且,雖然不是基於那顆藥裡的化學元素,的確有一系列有效的醫療行為發生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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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就一個醫療實務機構而言,無論個別的醫師是否願意接受這樣的思路,作為「社會之環節」,它與監獄、警察局、消防局、戶政事務所這樣的機構有著相似的功能--去解決特定領域的社會問題。在這個意義下,就像派出所光是存在就能一定程度地降低周遭的犯罪率,醫院與醫師的存在、開出藥品這項動作本身就具備著醫療行為的屬性。
極端地來說,就算不常去醫院,只要住的地方附近有聲望不錯的醫院,那種「如果真的有需要就可以馬上受到治療」的認知就能讓人變得比較健康。而所謂的「安慰劑效應」,作為「讓患者脫離異常狀態,恢復社會功能」這一目的的達成方法,甚至可能因位它的效率與對成本的降低,在一些情況中反而比標準與典型的作法更「好」。
另一方面,我們的身體也的確會在我們意識與信念的提議中有所改變,當我們為了慶祝某事而造訪一間昂貴的高級餐廳時,我們會更容易說那裡的餐點好吃。我們不願意感覺自己花費的時間與金錢是浪費,於是我們與餐廳「聯手說服」了自己的味覺與嗅覺,就像觀看自己欣賞的魔術師的表演那樣,我們心甘情願地進入了那個被創造出來的世界,將自己活生生的身體連同意識投入到那裡面。
這種自幼學習而來的「吃藥打針會讓病況好轉」的既定印象對生理的影響不僅僅是某種特例的古典制約,更是一種對器官與腺體的催眠。我們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奇幻RPG中的「復活藥」能讓真正死去的人復活。藥物之所以能夠發生作用,最主要的原因是它能夠激發或抑制身體的某些機能。
因此,無論再怎麼樣神奇療效的藥物,對於一名「完全失去身體機能的人」都不可能發生作用。反過來說,那些能夠被激發出來的「療效」,都要求著某些身體本身就蘊含著的潛能。雖然這絕非易事,但任何可以被特定化學物質激發的身體潛力,都存在著被以其他方式激發的可能。只要方法恰當,能被催眠的不只是人的主要意識,神經與腺體都能在非物質的刺激下,「自發地」做出與平常不同的釋放。
每個人都或多或少體驗過不同情緒對身體感受造成的影響。你周遭世界的物理結構與化學元素並不因為你聽到重大消息而產生改變,但你瞬間感受到的涼意、癱軟、胃痙攣卻具體地發生了。
「意識影響生理」並不是什麼玄妙的超自然現象。當你想把手往前伸,你的手就往前伸了。當你心情輕鬆下來,你的肌肉也自然變得較不緊繃。如果將「安慰劑效應」理解成某種「沒效的東西因為大腦欺騙而變得有效」的心理學機制,我們的確會感到驚訝與怪異。但這種理解一方面高估了化學元素對人體的影響程度,一方面也低估了同時做為身體與意識的「完整的人」自身的潛力。
延伸閱讀:
〈”Three good things”--一個簡單的正向心理學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