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故我在，我行故我在（一）

父母固然賦予我們一張臉，歲月固然會在這張臉上留下痕跡，但是真正為這張臉鑄型的卻是我們自己，我們的臉，具體地、巨細靡遺地刻劃了我們的心思意念、語言行為。

一、騙誰？

相傳，文藝復興時代的藝壇大師米開朗基羅應允為羅馬聖彼得大教堂圖繪耶穌一生的壁畫後，有一天他在羅馬街頭看到一位婦人抱著一個嬰兒，這嬰兒的臉蛋流露出的純真至善實可表達聖嬰的聖潔。因此，米氏就請婦人允許他以這個嬰孩作為圖繪馬槽中聖嬰的模特兒，這個婦人非常快樂地答應了。

米開朗基羅費了十餘年，圖繪了耶穌的一生，當他畫到最後的晚餐的時候，他要找一個人做為出賣耶穌的猶大的模特兒。但是，這樣的一個人選還真難找，米開朗基羅尋尋覓覓十多年，竟然都找不到。結果，有一天晚上，在羅馬的小酒館中，無意間看到一個非常落魄的流浪漢，他的那張鄙俚、猥瑣的臉，十足是一張背叛師門、出賣上主的邪惡的臉，米開朗基羅邀請這個人做為他繪畫猶大的模特兒，答應給他一份豐厚的報酬，這個流浪漢也就欣然隨同米氏赴教堂。

在聖彼得大教堂，當這個流浪漢環顧四壁，看到馬槽中聖嬰那張無邪至真的臉蛋時，不禁審視良久，而後竟嚎啕痛哭不止。米開朗基羅再三問他，他才說出——他的母親曾經告訴他，當他出生不久，有一件極為榮耀的事降臨在他身上，就是：名畫家米開朗基羅為聖彼得大教堂圖繪耶穌的一生，是以他做為馬槽中聖嬰的模特兒——想來，每個人讀了這則故事後，都會同米開朗基羅一樣唏噓不已。

一位著名的中醫師敘述一件事：一天，在電影街上，一口氣認出了十一個扒手，同行的友人本來不相信，但是，一一驗證後，居然絲毫不假。這位中醫師說，「道理其實很簡單，扒竊雖然是暗中的勾當，然而，這種勾當做多了，必然影響他的動作、姿勢、眼神，久而久之，他的身形上就烙下了標籤，一般人即使不能認出他是扒手，也可以感覺出他的神態異於常人。」一個人在無人看見時的做為必定會暴現於陽光之下——一個人的外在形貌必然真實的反映他的內心世界，所以，中國的先哲共認，「形為心顯」、「相由心生」。而《中庸》說的更深刻，愈是隱藏細微的事物愈容易凸顯真相——莫見乎隱，莫顯乎微。

一九九四年的清明節，台北扒手界的四大天王之一，因為在公車上行竊失風就逮。當天的晚報刊出了這位天王扒手在警局內的照片——那雙閃爍、窺伺、貪婪、鬼祟的眼神，勾頸寒肩的卑鄙神態，活脫脫的勾勒出扒手的形貌。當我們環顧四週：街頭、公園、幼稚園、襁褓中的嬰兒和牙牙學語的幼童，他們眼中、身形之中幾曾見過這種眼神、這種樣貌？當然，這種眼神、這種樣貌，絕對不是天生，完全是後天的行為所刻劃的痕跡。

曹操封魏王之後，有一次必須接見烏桓使者。曹操因自己貌不驚人，恐怕不足以威遠侯。因此，他就想到要以「聲姿高暢，眉目舒朗，鬚長四尺，甚有威重」的崔季珪冒充自己，接見烏桓使節，自己則假扮衛士持刀站立一旁。

朝儀結束後，曹操派人試探烏桓使者的看法，「晉見魏王之後有何感想？」烏桓使節答道，「魏王雅望非常，然床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事見《世說新語》「容止篇」）

曹操被封為魏王時，年六十一歲，崔季珪因年紀相近而得假扮曹操；但是，銘刻在曹操臉上的經歷和氣宇卻不是只有平凡的生活經驗和平凡的內心世界的崔季珪所能假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