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9|閱讀時間 ‧ 約 30 分鐘

麵包術,假如榮格83

「Orpheús 的故事幾乎和你說的莎維德麗公主(Savitri)完全相反;」榮格清了清喉嚨,看起來就是要準備擺龍門陣了。

有時候朵拉會懷疑,榮格腦袋裡是裝了些什麼東西,怎麼有辦法記得住那麼多事情,不然,就是榮格有他心通、天眼通之類的超能力,隨時可以提取某個地方的資料庫,再轉述出來。另一個可能是,小到不能再小的阿拉花瓜星人就住在榮格的腦袋裡,以不為人知的方式和榮格即時溝通。

聽榮格說故事簡直比服用海森堡 cook 的冰品還要過癮。上述念頭在朵拉的腦袋裡一閃而過,畢竟在心猿意馬、心慌意亂、心浮氣躁之際,得到透心涼的冰品可以令人嗨翻天而忘掉自己的處境,無暇他顧,對於剛才榮格明顯輸人不輸陣的氣勢便不以為意了。

「Orpheús 從 Apollō 那兒獲得一把豎琴,並學會了六指琴魔揚名立萬的<天龍八音>技法。這個技法到底有多厲害呢?據說這優雅的琴聲一彈奏出來,天地為之變色、萬物為之動容,野獸為之馴服、植物為之落跑,甚至 Orpheús 還以他的一手絕技參與了阿爾戈號(Ἀργώ)遠征軍,前往尋找金羊毛,最後還以琴聲對抗了海上妖女塞壬(Seirḗn)的歌聲…」

「哇,這麼厲害的琴聲,現在還聽得到嗎?」

「朵拉,這你要問 Rakhmáninov,可惜他在五年前過世了;嘿,這是神話故事,別亂我!總之,這位大英雄愛上了美女 Eurydikē 要和她結婚,請來了婚禮之神 Hymēn 證婚,不料,Hymēn 預言這段婚姻不會長久。被喜事沖昏頭的 Orpheús 當然無視這段預言,結婚第一、老婆要緊!」

「咦?怎麼預言家都喜歡觸人霉頭,給予相反的祝福呢?」

「話不是這麼說的;好事大家都容易忘記,壞事記得比較清楚,畢竟生物為了要活下去,必須要記取教訓,不然很容易就GG呀!反正,Orpheús 人逢喜事精神爽,把這個預言拋在腦後。誰能料到『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有天,Eurydikē 和她的朋友們在樹林裡散步,沒留意到地上有條蛇,被咬了一口,當場毒發身亡…」

「老天爺是見不得人好嗎?怎麼要拆散這段姻緣呢?」朵拉嘆了口氣,「不過,當初我結婚也沒料到會離婚就是了…還是你和艾瑪感情好,生了五個孩子還一直牽手至今…」

「咳嗽…Orpheús 的哀傷無法言喻,只能用他最拿手的琴聲來表達。但是,他的琴聲威力強大,母雞聽了不下蛋、乳牛聽了不泌乳、小麥不結實、蜜蜂也不飛了…,甚至,連當初送琴給他的 Apollō 聽了這哀傷的琴聲,拿著象徵太陽的金球的左手,再也不舉…男人最怕就是不舉,嚇得 Apollō 不要不要的,趕緊指點他去冥府要回他的妻子;要是 Orpheús 從此一蹶不振,他的琴聲可是會讓這世界跟著遭殃。」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看來他不懂得單身的好處呀!」朵拉邊聽邊碎碎唸,似乎反映她在婚姻裡所遇到的狀況,也似乎反映了她說莎維德麗公主故事時的感慨,也或許她不相信會有這麼癡情的男子而故意說反話。「後來呢?」

「Orpheús 獲得指點後,帶著他威力強大的豎琴去找冥王理論。當然,冥河Styx 被他的琴聲搞到水波不興,看門狗三頭犬 Cerberus 也被他馴服夾著尾巴了,等到 Orpheús 出現在冥王 Hades 和冥后 Persephone 面前時,兩人嚇得大叫,『保安!保安!』

『我不是來找你們吵架的,我只是想把我的老婆 Eurydikē 帶回家而已。』

『不可能!』冥王果斷拒絕。他搶來的老婆一年裡也只能返回人間半年,讓百花盛開、讓植物生長,還因為她是宙斯的女兒才有這種待遇,眼前的年輕人憑什麼可以從我手中帶回一個人呢?

『當真?』Orpheús 眼見放低身段哀求無效,舉起他手中豎琴…

『年輕人,打架嗎?誰怕誰?』冥王也握緊拳頭,準備開打。

『刷~』不愧是六指琴魔傳人,輕輕一刷,冥王緊握的拳頭立刻鬆了點見到隙縫,『刷刷~』:

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絃絃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撚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么。
大絃嘈嘈如急雨,小絃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
水泉冷澀絃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別有幽愁闇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絃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撥插絃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
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
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
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
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住近湓江地低溼,黃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
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
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絃絃轉急。
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待得 Orpheús 彈罷收手,冥王已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到身前衣襟溼了一大片:『別再彈了,再彈下去我心都要碎了~』

『知道怕了吧!特洛伊戰爭英雄 Odysseus 都要將自己綁縛在桅杆上才有辦法對抗 Siren,我就憑著手中這把豎琴和 Siren PK,順風順水叫她臣服,你兩手空空竟想接下我的招式,哼哼…』 Orpheús 眼見自己得勝,倒也不至太過張揚,他終究是來求冥王放回他的愛侶,『那個…老大,可以放我婆回人世間嗎?』還深深一鞠躬,只怕冥王見笑轉生氣不肯放人。

冥王接過冥后遞來的手帕,擤了一大把鼻涕後才有辦法開口:『好,沒問題,你婆可以跟你回去人間,不過,』擤~『在離開冥府之前,你不能回頭看她;一旦你回頭看她,你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這簡單,沒問題,一言為定!』Orpheús 便開始走上回頭路。誰知道,走著走著他完全聽不到背後的腳步,忘了阿飄 Eurydikē 根本沒有腳步聲,越走越不安,會不會冥王騙他,越走越起疑心,就在離開冥府不到一公尺的時侯…」

榮格停在這裡,看著朵拉。「吼~」後者忍不住叫了出來;「卡爾,你就別賣關子了,冥王根本不該拆散這對愛侶的!」

「朵拉,冥王沒有要拆散他們,還破例讓 Eurydikē 離開冥府;是 Orpheús 自己克制不住內心的不安恐懼,硬生生打破自己和冥王之間的協議…」

「哀…所以 Orpheús 最後還是沒有救回老婆呀~難怪你說 Savitri 和 Orpheús 的故事有完全不同的結局吶~綜合來看,Savitri 沒有和閻摩比拼力量,而是以她的韌性、毅力及智慧賺回他的老公; Orpheús 擁有強大的豎琴,最後卻是自己動搖的心念而無法迎回愛侶…到底是東方西方的思考點不同,還是,故事本來就任由人說的呢?」

「都有可能;神話一直都在那邊,故事裡的情節多變,端看說書人要採用什麼角度來解釋,就像是 Oedipus 的故事,明明在大架構下說的是個人意志與神喻之間的拔河,卻是被佛洛伊德擷取片段為弒父娶母的情節。我猜,要是安東妮在此的話,她一定會說,同樣的蛋和白米飯,傅培梅和艾思考非耶兩位大廚會採用不同的手法處理,說不定前者會做出粒粒分明的炒飯,後者會做出糊成一團的燉飯,得出完全不同的口感~欸,我應該要介紹你們認識的。」




「那個『胡了!』又是什麼意思呢?」艾瑪聽完 Lady M 的渣男故事,還是不忘追問澳福。

澳福默默將 Lady M 工作枱前一小坨一小坨的麵疙瘩給撿在一起,塞進他自己身前切成兩半的大麵團,雙手用勁將所有的麵團和在一起搓揉起來。

「沒,沒什麼~」澳福看起來有點懊惱,也有點兒惆悵。

Lady G 對他的模樣有些好奇,「敢情是想起什麼事情嗎?」

「誒~」澳福召喚出麻將牌的記憶宮殿*,腦海中出現正方形的桌面:青發中色色豔麗、梅蘭菊花花芬芳;春夏秋四時運轉、南西北各據一方,娓娓道出對於這些長方體竹牌的種種回憶與思念:「別人是遍插茱萸少一人,我是一家等三家,冬/東風無力百花殘…」


*Orpheus and Eurydice in Palais Garnier, Paris.

圖片來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Orpheus_and_Eurydice


*利瑪竇的記憶宮殿:西洋人的「高級記憶法」如何傳入中國?
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4/7489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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