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題小做的生命之重│人道主義吸血鬼徵求自願獻身者 (2023)

喜劇卻有嚴肅的心

本片最驚悚的部份在哪裡？

不只主角，也是配角的成長電影？

如何用吸血鬼情慾研究解讀本片？

若「成為自己」會造成創傷，人生又該怎麼過？

在<人道主義吸血鬼徵求自願獻身者>（Vampire humaniste cherche suicidaire consentant ,2023）青春小品的包裝下有顆嚴肅的心，一個吸血鬼因同情心而無法殺人取血，是「我之為我」基因與信念的相互扞格，那樣的傷痛是自己對付自己的，與非主流群體受到的外界壓迫有微妙的本質不同，就像「銜尾蛇」成為一個無盡循環的悖論；有趣的是柏拉圖形容這個符號是一頭處於自我吞食狀態的宇宙始祖生物、是不死之身，並擁有完美的生物結構，他的論述不只與前述自毀絕望的氛圍截然不同，「不死」、「完美」更完全吻合「吸血鬼」的既定形象，也巧合呼應本片的「喜劇」類型：不是非得選擇極端，雙重矛盾之間還有許多灰色地帶都足以好好安放自身。

在這個脈絡下，主角Sasha的難題並不在「殺人或自殺」的極端。片中一幕她邊吸著血袋邊讀的書叫做《人是會思考的動物》實在諷刺滿點，許多動物都會思考，但會思考、有感情就能獨立於生命運行的法則嗎？表姊Denis的吸血教學重點反倒是「不要思考」，對應片名所謂的「人道主義」不也是人類「以人類為主體」定義的道德標準？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卻是本片最驚悚之處：人們其實嚴重缺乏分辨「自己究竟是以怎樣的思考為思考」的能力，這並不是賣弄高深的繞口令，是集體潛移默化之深，絕大多數的時候不知不覺取代我們的思考，像是<駭客任務>暴露的殘酷─反抗軍、救世主也都是設定的一部分，你我以為的獨立思考並沒有如此崇高。

還不只是「不要思考」，Paul更啟發Sasha「去感覺」。她以為人都很怕死，他卻告訴她：人更怕受傷、怕孤單，這個回答，讓Paul從集體的概念成為一個活生生的個體，也才讓Sasha明白真正需要在意些什麼─她在意Paul不是因為他是書名泛指的「會思考的人類」，而是因為他是「Paul」，這兩個個體對彼此產生的意義引發了認同、關懷甚至慾望，也才使得對方的生死與自己的生死連動具有意義。

Paul與Sasha的「互惠」嚴格來說不算自殺而是他殺，然而「去感覺」承受痛苦的對方，比斟酌道德、倫理、邏輯還來得重要，這呼應了片尾安樂死的議題，也是片名為何使用「徵求『自願獻身者』」（法文為：「同意自殺」）而非「犧牲者」的緣故吧，沒有誰的生命較為可棄，卻是為了完成生命美好、尊嚴的信念而獻身。

身心的偏執、彆扭獲得領悟是成長電影的標誌，不只針對主角Sasha，也體現在她父母的關係上。母親表示「教育孩子獨立生活是父母的責任」，父親則認為「孩子沒有準備好不該強迫她」，這段爭執緊接下個段落便是母親挖苦父親沒能擔下為全家狩獵的責任，兩性問題總糾結權力、義務之間；針對前者，兩人後來發現問題不是出在「身為父母該抱持怎樣的態度」，而是問題的根本必須要由孩子自己面對，而電影後半他們在「一起幫助Sasha」的共同目標裡，也緩減了婚姻角色的矛盾：重點不在於做出什麼定論，而是兩人是否朝著更高的目標一起前進。

這些出色的、點綴式的配角，彌補了稍嫌青澀（雙關）的主角刻劃，就連戲份極少的Paul的媽媽也是如此。片末的安排暗示媽媽成全了Paul的「另一種生」─不只是他選擇成為一個吸血鬼，更是接受Paul做出「再也不要做為人」、「不要活得像個人」的選擇，即使那個原先出於自己的生命形式被否定、被放棄，也願意讓孩子擁有生命的自主權。這樣的溫柔也與Sasha父母的放手同樣令人驚喜。

然而，無可迴避，以喜劇類型承載深刻議題勢必流於輕薄和套路中，一如Paul這個角色就是典型被罷凌的形象，必須死的動機也顯得牽強，連帶著原先想「求死」最後竟反成想變身吸血鬼「求永生」的轉折過於生硬，彷彿是為了Happy Ending的必然，而將不生、不死的模糊曖昧進行到底。要做到既輕盈可口又發人深省本就極為艱難，就像Sasha該如何吸血才能成功保Paul不死的拿捏那樣不簡單。

回歸吸血鬼研究總與情慾脫不了關係，由此解讀本片也頗值得玩味：吸血鬼女孩因為看見家人集體獵食人類（群交？雜交？）而有了心理陰影，像是一種對於「性/慾望」的潔癖受到侵犯，長不出獠牙的她是種「不舉」，當她因擔心男孩而產生慾望，最終把對方壓倒床上是套用刻版設定完成性別反轉，女孩與男孩終成同類，既是能直面性/慾望，也打破莫須有的道德束縛，學會用自己舒服的理解完成自己的天性。

在生命、慾望面前，沒有所謂的「勝利」，而就是找到一個與自我矛盾平衡的方式，不管放在怎樣的脈絡下解讀，<人道主義吸血鬼徵求自願獻身者>懷抱著滿滿善意，只要不（使人）寂寞、不（使人）受傷，「只是」這樣的人生不論怎麼去活都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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