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7/29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來不及的等待(內含廣播劇在文末)



「等你去別縣市讀書的時候,我一定會兩三天就坐高鐵上去找你。」


這是媽她四年前說,在我大學聯招時所說的話。


但是她並沒有坐高鐵來找我,因為我完全沒有資格填選台灣第一首府,而是留在高雄選擇了離家裡不遠的技職學院。


我是個單親的孩子,父親在國小的時候就罹癌去世了,所以家庭成員只有我跟哥哥還有母親。


我不愛讀書,因為在這學歷糜爛的社會裡,我認為文憑並不代表一切,至少這些年來,我知道從父親辭世那年起,金錢讓我體會到家道中落的痛楚。


所以,我選擇了早上讀書,下午工作,天天與日初為舞,就是希望能夠讓家裡回復早期的豐沃。


時間總是如流沙般的流逝,如今我已大學畢業,但學程中並不影響我對金錢的價值觀,所以我從一份工作兼職到了兩份,把原本上學時間挪用到第二份工作之上。


「我們家沒有缺錢缺到要你這麼拼命。」哥哥總是會在我拖著疲憊返家的時候,這般苦口婆心。


但我始終沒有開口,默默的走回房裡,享受著所剩不久的寧夜,還有屬於我自己的空閒。


看了一下牆上的鐘,時針指向了四點的方向。通常這個時候我是該洗完澡打場遊戲,準備進入睡眠的時候。


然,今天我的睡意受到打擾,因為媽剛端進來的一碗地瓜粥跟幾樣罐頭小菜。


「媽,我不是說了,我下班回來沒體力吃東西。」有些哀怨的,我低聲說道。


媽淺淺的笑了。


「你工作辛苦了啊!最近都加班,好晚回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就去睡吧!阿母去洗澡了。」


每天她都不容我有任何的反對意見,把這滿滿的宵夜送到我的桌邊,並關上門睡去。


原本我以為今天把門先關上,她就會就此放棄,沒想到依然被送上一堆引不起我食慾的宵夜。


長長的呼了口氣,她說的沒錯,最近我確實挺晚回家,如果最近從加工區回家,我應該十二點就到了,但是最近我又多了一份短期的工作,大夜整理貨品的時薪,比加班還要高薪。


但影響睡眠的,並不是媽睡前的叨念,而是我在思考房中成堆的「廢物」,該往哪處理才好。


堆在我的電腦前的黑色垃圾袋裡是畢業時買的教課書,有些連翻都沒有翻過,只有考試的時候才拿出來翻個十來分鐘,扔了覺得可惜,賣給回收場感覺太便宜,賣二手書又沒有太多時間,所以擺著擺著,也快擺上一個年頭。


原本這兩天要整理掉的,但是上周開始,我便完全不想要再碰這個袋子,因為「廢物堆」裡多了些相片,是屬於我跟剛分手的女友的甜蜜微笑。


呵,現在拿出來,顯得格外諷刺。


因為她常說現在大學學歷是必須的,不是要混文憑,而是要讓自己在一個不斷學習的習慣,當人乏了,放棄學習,人生也會就此停擺。


但對我而言,賺錢之餘,學習只是浪費時間與金錢的一種方式,為此,我們吵了不少架,最後分別時,她也只留下一句「對你的不長進,我感到失望」。


是不長進還是我工作沒時間陪她約會?抑或是沒錢買給她任何她想要的東西?我不得而知。


所以這堆相片,在這書堆之中,完全不突兀。


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的響著,彷彿在敲打著我的腦袋,徒增了不少煩惱到我即將爆炸的煩躁。


頭一轉,另一邊的日歷飄了起來,顯示了我另一頓悶。


明天……不,應該是今天是媽的生日,我竟然給忘了。


拍了下額頭,現在的媽應該已經入睡了,等她起床,我應該已經在工作了吧!


罷了,明天加工區的工作會提早下班,我十點到十二點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趕快一點的話,應該是剛好銜接下一個工作。


關上燈,想到明天繁雜的事情,我強迫自己入眠。


夜,我又睡在煩悶之中。


無塵衣下,大家都戴著口罩,露出一雙眼睛外,大家幾乎上工都不怎麼講話,但是偶爾睡意濃厚的時候,還是會用對話來提提神。


但我旁邊的阿峰例外,他是不管想不想睡,話閘子總是合不攏。


「喂!我問一下啦!」


阿峰輕推了推我,用著不標準的原住民腔調說著。


我沒搭話,只是隨口嗯了聲,敷衍了他。


「你那個大學的書還在不在啊?」


第二句的問句,提高了我的高度興致,我用了半秒的時間,眼神看向他那看似在微笑的眼睛。


「還沒扔,怎麼?」


「沒扔喔!太好了啦!賣我好不好啦?」他激動的話顯得音量高了起來,領班也因此瞪了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啦!」笑著跟領班道歉後,他又再次輕推了我,在我耳邊輕聲道:「賣我啦!拜託啦!」


事實上我心裡也挺樂的,昨天才在煩惱的垃圾,現在當真找到了出路。


「賣你可以啦!只是你要買那個幹嘛?」


我沒有抬頭,眼神緊盯著機器,所以不太知道領班的視線是不是還盯著阿峰,只見他乖乖的站好工作,小小聲的說:「我要去當你學弟啊!那個書本貴的很,想說跟你同一科系,就跟你買啦!還是你要跟我用小米酒換?」


說著玩笑話,他發出咯咯的笑聲。


「得了吧!我選修課本半價賣你,國英數那些就送你啦!」昨天晚上我有算過,所有課本拿去回收場的價格,大概也就幾個銅板,阿峰也算是離鄉背井的來高雄工作,我也不好意思多收他的錢,所以半買半相送的,一股腦的拍賣出去,有錢拿又可以清垃圾,一舉兩得。


「喔!你這個人真有義氣啦!下次我請你喝酒!」他一激動,聲音又大了起來,這回等不了領班瞪眼,他自己先頻頻鞠躬道歉起來。


我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阿峰是個豪氣的人,看起來有三十出頭,聽說他有九個弟妹,所以他應該是整個加工區跟我一樣,身兼數職的努力人。


不過他想要放棄其中一份兼職去求學的事情,我有些不納悶,當初若不是我哥堅持我一定要讀大學,我一點都不想要在學校浪費時間,所以選了一個能混就混的低分學校,混到了畢業。


怎麼還有人想要自己跳坑?


「晚點休息的時候,我再拿錢給你。」雖然回歸了工作,但是他的聲音還是充滿了喜悅。


「喔,我問你,你哪有時間去上課?又浪費一筆開銷。」


小小抱怨一下,我這樣私心算是懸崖勒馬吧!


「我總要回部落的吧!我沒什麼讀書,來這邊也是因為工作要高中畢業才肯收,我讀了高中,但除了要帶錢回去,還要帶點其他的東西回去。」


「我不想弟妹跟我一樣辛苦。」


雖戴著口罩,但阿峰的於有戚戚焉的心情瀰漫在空氣之中。


讀書跟辛苦成正比嗎?我不懂,也不想去理解,至少現在的我,只想到等我存夠錢的那一天,媽跟哥能夠回復以往的笑靨,那是爸曾給的家庭,我一樣能做到。


在這現實的社會裡,錢取代了一切,愛情、親情不都建立於此嗎?在我身上印證的,便是如此。


但我並沒有再回應阿峰,畢竟思想是個人的,他願意掏錢,我願意賣,這筆錢我剛好回去還可以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廳裡,挑一個蛋糕給媽過生日,何樂不為?


於是我低頭,持續著工作,儘管阿峰不時的自言自語傳來,我也沒有再回半句話。


一如往常,數著時間,等著下班。


時間往後退。


七月三十一日,晚上的天氣涼爽,手上的蛋糕安穩的放上了腳踏板上,我在發動機車前看了一下手表,時間已接近十一點。


眼看著家門就在轉角,我對自己安排剛剛好的時間而沾沾自喜。


沒有時間買禮物,但我相信媽也不會希望我亂花錢,所以二十五年來我的歌喉總是成為最棒的節日禮物。


然,突如其來的巨響打斷了我的喜悅,還未理清思緒時,在我眼前的,是刺眼的火花。


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身體失去了知覺,耳畔邊傳來陣陣爆裂聲響,伴隨著車輛相互撞擊的聲音,還有人們驚恐的尖叫與吶喊,高雄……有如人間煉獄般的浮現在我的眼前。


沒有轉頭的力氣,我的眼角看到了我那存了好久才買回來的機車已經支離破碎,而還未有機會插上蠟燭的生日蛋糕,除了一個破裂不堪的包裝盒外,蛋糕就像隨著我的神智一般……灰飛煙滅。


再一次醒來,我的身體被繃帶綁得無法動彈,得到了來自護士的通知,高雄發生了一個慘人絕寰的氣爆,母親跟著家中大門一同在第二天被挖掘出來。


我跟哥在政府與各界的協助下,辦完了媽的喪禮,爆炸當時,我雖被彈到二樓民宅上,多處骨折與灼傷,但也因此倖存了下來。


療養了一段時間,我們終於越過了隔離線回到支離破碎的家園。


老爸一手監督蓋起的屋子,因為氣爆讓一樓殘缺不堪,媽等著我回家的那道鐵門沒了,大廳的擺設也動了位置。


但當我回家的那一瞬間,我應聲涕下。


廚房的桌上還擺著母親那晚替我準備的地瓜粥跟小菜,彷彿母親還在耳畔體恤著我工作的辛苦。


轉過身去,我看到哥低身撿起散落的物品,他抽了一張衛生紙給我,也順道將那掉在櫃子下的存摺拿給了我,要我收好。


打開存摺,看著上面這幾年辛苦存下來的十萬元,我又掉下了淚水,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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