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奶奶,我跟爺爺住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長,但儘管如此,我彷彿是吃了某種遺忘藥劑,我對爺爺的印象許多時候也是活在其他家人的對話裡,我自己腦海中深刻到不行的畫面極少。
爺爺並不愛爸爸,這是我從其他親戚裡面得知的,就算爸爸是全部兄弟裡面唯一願意照顧他的人,但其實前期,照顧爺爺的任務也不是他,而是在與爺爺沒有血緣關係的媽媽手上。
這顯然是父權的遺毒,媽媽總是任勞任怨地照顧家裡、工作,然後獨自承受小孩的各種叛逆,有時候我幼兒園放學,媽媽會希望爺爺能稍微幫忙接我回家,但我從來沒看過爺爺來接我,因為他要打麻將。
我總是最晚離校的,有時候甚至天黑了,老師都還要不斷的撥打電話確認何時可以有人接我,甚至有幾次是鄰居來接的,或是有時候我會跟著同學的家長一起回去,然後待在他們家玩直到媽媽下班來接,不知道當時媽媽是怎麼度過的,總之在我現在成為媽媽之後,總覺得爸爸跟爺爺都是混帳。
爺爺在奶奶離世之後,整個人精神氣都沒了,我想可能他們是真愛吧,也或許是最親近的人走了,自己也找不到繼續生活的樂趣了,爺爺慢慢的失智,會開始隨地大小便,媽媽在那個時期更崩潰了。
可惜我在記憶中找不太到當時的畫面,只有印象媽媽下班到家的時候,總是要跑出跑入的清理房間以及床單,以前我常常會進去爺爺、奶奶的房間玩,但是奶奶去世之後我就再也不進去了,因為都是排泄物的味道。
媽媽依然賣力的照顧爺爺,儘管大伯以及叔叔們都住在台灣,但他們也只有偶爾來看一次爺爺,有時候甚至比三個月回台灣一次的父親還要少出現。
直到我三年級的時候,那是我最清晰的記憶,我當時中午放學回家,門一打開卻看到爺爺一個人坐在地上,地板上有著黃色的液體,爺爺的衣褲浸泡在裡面,兩手撐著神明桌的椅子卻站不起來,他看著我說:「扶我起來,或是打給苗媽媽(鄰居也是房東)請她幫忙。」
我既害怕又緊張,我背著書包跑過去,沒有脫鞋子,因為我不想赤腳踩在爺爺的尿裡,但爺爺對當時的我來說太高了,我不知道該怎麼施力才能讓他站起來,爺爺的腳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
我把書包丟到旁邊,儘管說不出確切原因,但當時模模糊糊的覺得找苗媽媽並不適合,所以拼命的想要靠自己把爺爺扶起來,爺爺也跟著努力,但起身一點點之後,他又摔到地上,我更慌了,但我真的辦不到,於是我只好跑上樓,請苗媽媽來幫忙。
過沒多久,爸爸就回台灣了,然後把爺爺接回越南,因為苗媽媽(房東)說,如果我們不能好好照顧爺爺,那他也沒辦法把房子繼續租給我們了。
我不清楚為什麼住在台灣的大伯、大伯母不接爺爺回去,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是住在美國的叔叔們帶他走,總之最後是爸爸在越南工作的地方租了一間房子,讓爺爺搬過去。
之後,有幾次我們去越南看望爺爺,爺爺很瘦很瘦,全身只剩下皮覆蓋在骨頭上面,儘管爸爸在越南特別請了司機以及照顧者,爺爺依然肉眼可見的瘦,同時他也不記得任何人,最後一次見到他,是我走進去他房間,印象中房間很暗、沒有開燈,他穿著白色背心以及短褲,眼睛張開的看著我跟哥哥,笑著說我們很乖。
然後爺爺就走了,我不知道他離開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我只知道他回台灣的時候,只剩下一個甕,我們將他安置在奶奶旁邊,他們終於又相遇了,爺爺不知道有沒有把欠奶奶的那一包菸拿給她。
爺爺離開之後,媽媽陷入一小段時間的低潮,她在意的事情很多,其中也包含爺爺的遺產並沒有留給我們一分一毫(或是其實爺爺並沒有遺產,我不記得)。
我不確定在我腦海中的爺爺是什麼形狀,因為他就像很多拼不起來的拼圖,有些畫面很清楚、有些印象很混亂,真實的他以及言語留下的他好像都不太一樣。
唯一確定的是,爺爺很帥,是個長相帥氣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