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7|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關於生活在他方

旅程歸來，竟已超過晚上九點，雖然不免感到疲憊，但也許因起飛時福岡的超大雨勢使得行李箱全濕，甚至影響到內裝的些許行李。是故，仍打起精神快速地整理著，直到接近十一點，才準備入睡。躺在床上，回想著方才在飛機上的感受。依稀記得這是第一次搭乘如此晚歸的航班，在飛機上看著窗外雨中的點點燈火，倒是突然興起想家之情。才不過一會兒功夫，身子竟已在熟悉的被窩之中。時間的感受，有時極為荒誕，可有時卻又充滿況味。可不也在那忽快、忽慢的節奏變化裡，讓生活的步調多采多姿了起來。

才方閉起雙眼，幾天旅程的點滴立刻在腦海中盤旋，有些意外的是首先憶起的竟然不是阿蘇草千里的無垠，而是颱風天一家人窩在日式老屋那忐忑與悠哉交錯的心境。也許是因這趟旅程與颱風之間的聯繫實在太深，是故腦海裡回想著旅程的點滴之時，那不請自來的颱風，立刻蠻橫地強佔著主角的位置。回頭想想，這也就不再那麼讓人感到詫異。

只是，那樣的感受卻悄悄地勾起小時候待在日式老房子的一些經驗與回憶。炎熱的夏季窩在榻榻米上享受著慵懶與涼爽，或是隨興地搭著話、或是放肆地以大字型躺著、或是趴著任意翻閱著書籍。那是生活，也許對當時而言那是百無聊賴，然而記憶的鮮明與獨有的餘韻，卻反應著在那無所事事裡，生活的一種輕盈與閒適。也就在那樣記憶的發想之中，慢慢地延伸到這趟旅程中，每日的點點滴滴。那是別府地獄裡鮮豔的色澤與迷濛的霧氣交織的畫面，那是高千穗峽的幽邃與神秘，那還是柳川乘船時船夫低沉而迷人的歌聲。這些都是旅行的視角，充滿著新奇與歡愉。值得玩味的是，才剛沉湎在那絕美的畫面之中，颱風竟又來攪局。那是在湯布院民宿裡，蹲坐在廊前，看著整雙鞋子因風雨濕透而發愁。靈光一閃遂冒昧地向民宿主人索取報紙塞入其中，嘗試使鞋子變得乾燥。那是生活，那是生活的細節。

這幾年的旅程，慢慢地模糊了旅行與生活的界線，旅程中每每在陌生與熟悉之中，嘗試找到安住的步調。過往總深信著新奇是旅行的主軸，那是視野的擴展、那是文化的碰撞；然而這幾年的旅行經驗，卻慢慢地帶入既有的生活感受。並且隨著每日的不同，而自然地去變換兩者之間的平衡點，於是乎熟悉中藏著陌生，陌生裡卻又多了些熟悉。心裡頭悄悄地認定著，那樣的經驗將更可能改變原有的生活，而非切割旅行與日常。

腦海裡轉啊轉的，不知不覺逕自跨入夢鄉。有趣的是，夢裡竟仍然延續著睡前的種種思慮。夢中的自己，正俯首案前，開始嘗試紀錄著旅程的點點滴滴。而過往每次都會為旅程的書寫命名，在回程的飛機上曾經試著構思，卻沒能有結論。沒想到在夢境之中，也許因為睡前所思「生活」二字，倒是想起了米蘭昆德拉所著的《生活在他方》。依稀記得小說的主角遙想著別處的生活方為靈魂的歸所，那是對於平淡生活的反動，可那不也是對於改變的起頭。

甦醒之後，訝然於昨晚夢境的清晰，尤其是「生活在他方」的意象竟然如此鮮明。而此情此景還呼應著小說現實與夢境交錯的意象，更是不免讓人莞爾一笑。既然如此，那就以此為名，作為記錄這趟日本九州八天七夜的旅程。然而，心裡卻知悉，這並不同於將生活寄託在他方，而是藉此再次碰觸生活與旅行交錯的意象。透過熟悉與陌生在平衡點上的挪移，產生獨有的況味。

回首這次的旅程，其實充滿著許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與母親一同自助旅行，第一次因為颱風而在出發前臨時更改行程與住宿地點，當然這也是第一次前往日本九州，還有頗為誇張地第一次回國後頭一晚就夢到旅行書寫。旅程的點滴，漸漸地在心頭發酵，從去年的北海道，到今年的九州之旅，「雨」依舊強佔著版面，甚至連最後都不放過舞台的璀璨，硬是透過濕透的行李，加深印象才甘願謝幕退場。然而話又說回來，即便強風豪雨的湯布院一行令人印象如此深刻，那豔陽高照的草千里可也不遑多讓，甚或雲層密佈的柳川行船，可也讓人在風雨與日曬中找到安住與感激的平衡點。

「什麼是旅行」，這是這些年反覆在心頭扣問的議題，然而在這過程中，總是夾帶著「什麼是生活」的反思。饒富趣味的是，隨著網路世界的發達，「所見」越發便利，但那並不等同於「所感」。過往總以為旅行與流浪是為了創造故事，然而幾次下來卻慢慢發現，生活中不也時時充滿著故事，端視用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於是旅行與生活之間，故事遂成了交集，可切莫以為故事只有高潮迭起一種形式與內容，平淡有時經過醞釀反倒更具力道。於是這次的九州旅程就以「生活在他方」為名，試著書寫那一篇篇的故事。而接續的分類，則以「陌生中的熟悉」與「熟悉裡的陌生」來紀錄，何謂旅行與生活的交錯。前者以「陌生」為主角，夾雜著熟悉的生活感受；後者以日常的「熟悉」為核心，卻又凸顯身處異國所伴隨而生的「陌生」。旅行與生活，熟悉與陌生，那都是「生活在他方」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