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2/12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第七章 稀飯粥的談話

Image by juliane Monari from 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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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寤寐之間,聲音像箭那般,劃出一道淒厲的女性嘶吼聲,將寂靜撕個碎裂,感覺天空就要坍塌下來。

 

「留不住!留不住!什麼都留不住!」

然後,抓狂似的,應該是捶牆壁還是踢床什麼的聲音。

「我恨死這個地方了!恨死了!恨死了!恨死了!為什麼我被困在這裡?為什麼我沒有辦法離開?」

 

我被聲音驚嚇到一下子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分不清東西南北,下意識的往外衝,等我回過神來時,已經呆立在簷廊的中央了。然後,所有的人,除了蓮以外,每一個人都非常悠閒的在做自己的事。

 

「那個…我好像聽到….」 原來指著後方的手不知該往哪裡擺,看到大家這麼悠閒,我一度懷疑聽到的,是不是只是自己的夢境,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阿逸像個老頭子那樣,彎著腰、脖子垂直的往前伸,尖著嘴,吹著手中的稀飯:「喔~ 沒關係的,她每天早上都那樣。」他講述的時候一邊揮著手,就好像是在講他每天早上吹涼熱稀飯那樣平常的事。

「每天早上….」我感覺背脊有點發涼。精神病院或重大刑犯這幾個字,一直在腦殼裡走馬燈。

「對啊!每天辛苦撿拾的東西,第二天通通…咻…羽化了...」阿逸在「羽化了」之後講著什麼的好像被消音般,嘴巴繼續講著,聲音卻不見了。

我以為他是太愛講話以致於啞了嗓,正在心裡好笑他像魚一般開開闔闔的嘴時,阿逸似乎也發現自己的怪異,然後哈哈大笑說:「我的生肖是魚,我都用嘴巴呼吸。」

 

欸?我被讀心了嗎? 他怎麼會知道我在想什麼?還是我們只是恰巧都想到魚這個生物?

 

但我拋下吃驚,立刻繼續追問第二天通通羽化是怎麼回事時,藏爺爺開口了:「阿逸,讓她慢慢適應吧!」然後,用湯匙拌著熱熱的稀飯鍋,盛了一碗,放在桌上,「來,吃早餐吧!」。

 

慢慢適應什麼?我一邊坐下,一邊自忖著:這裡必定有著一種我不瞭解的規則在背後偷偷運轉著。然後,我看到蓮從竹屋的那一端,遊魂般的走出來,臉色不太好的…不對,是表情不太好的,繼續搜尋著庭院中可以撿拾的花、草,或者石頭。

正當我準備拿起稀飯時,發覺蓮猙猙的注視著我們,然後狼步般的極速走來。

我立刻丟下稀飯想要閃躲,但,還來不及驚嚇完,她已拿走阿逸放在桌上的摺扇了。

 

阿逸看著蓮,吊兒啷噹的說:「妳這是何苦呢?反正明天....」話還沒講完就被藏爺爺制止了。

 

我看見離去的蓮,眼中流轉的絕望。她的那句「被困在這裡」,一直在我腦中跳針播放著。我望著稀飯不發一語,恐懼中參雜著不安,雙手的手指掐入大腿的前側,忍不住心中一直浮上來的疑惑。

 

「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看著專心吃著稀飯的大家,一度以為沒人聽見我的發問。

 

「我們並沒有刻意隱瞞什麼。」藏爺爺放下稀飯,眼神清澈透明。「只是…在這裡,該你知道的,一點都不會少。不該你知道的,同樣的,一個字也不會多。」然後,又靜默了。我在靜默之中,慌亂著、憤恨著、不知所措著。

 

「妳唯一要做的,就是觀照妳自己。這就是,這裡的邏輯。」

觀照我自己?我在心中重複了一次這句話。

有一剎那,我似乎從藏爺爺的眼中看見一片延伸出去,平靜如鏡的湖,

 

但下一秒,我立刻又跌進無法理解的憤怒妄想中。

 

什麼是該我知道的?什麼又是不該我知道的?誰決定我該知道什麼?誰又決定我不該知道什麼?!什麼叫做這就是這裡的「邏輯」?!憤恨牽著我在字裡行間中暴躁的來回遊走,不願意出來。

 

「當我們在談論一個道理、一件事情、一個想法、一個走向、一種感受時,我們要試著去體會文字所承載的境界,而不要沿著文字的表象迷宮來回推敲到死胡同的陷阱去。」阿逸喝一口稀飯粥,輕飄飄的說著。

 

他媽的。我沒講出口這三個字,這可是他第二次猜中我的想法,難道我就這麼容易被這青少年小鬼頭識破嗎?

幾乎是同時,阿逸突然被稀飯連連嗆個不停。他一邊若無其事地擦著衣服上的稀飯渣,一邊忍住笑喃喃說著:「野哉!野哉!吾過!吾過!」

什麼野菜楊過的!等等,他該不會又知道我在心中罵他髒話吧?這地方真的怪怪的。管他的,今天非給他弄清楚搞明白不可!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我低著頭緊盯著稀飯,不死心的問著。深怕眼神洩漏出別人好心收留,卻還懷疑人家的內疚。

「這裡就是這裡。重點不是這裡是哪裡,而是,妳為什麼會在這裡?」阿逸回答我的話語中混雜著呼嚕呼嚕喝稀飯的聲音。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感覺腦門被敲了一下。

 

「欸~ 妳懂了!原來妳還不太笨!我以為妳忘了是妳自己走進來的。喏!這山谷沒有門吶!」阿逸說著半起身,伸手要拿我眼前的稀飯。好極了這生肖屬魚的白目青少年激起了我的鬥志,不能輸的意念讓肚子餓了起來。我拿起筷子「啪達!」的往他手背打下去,看著痛到哀哀叫的阿逸,真是消我心頭之恨。

 

我大口大口的喝下稀飯,想著一定要堅強起來,一定要想起自己是誰,一定要記起自己從哪裡來。

就在賭氣的喝下第二碗稀飯時,我餘光掃到一個小人兒正靠在藏爺爺身邊,專心的、一顆接一顆的、吃著柑仔糖。我手指指菸蒂鬼,吃驚加些許責備的問:「他…不吃飯行嗎?」藏爺爺很自然的回答我:「啊!沒關係的。」

「啊!沒關係的。」菸蒂鬼重複說著,人小鬼大的樣子。

 

身為有責任感的女性,我有點不舒服這些男人照顧小孩的方式。

 

「這樣行嗎?」我拉高音調說。

藏爺爺顯得有點尷尬,阿逸端著稀飯轉過頭去,假裝沒聽見,泰則是鎮定的喝著稀飯粥,好像自始至終我們都不存在。

 

「這樣行嗎?」菸蒂鬼重複說。



好傢伙!我懂了!我知道怎麼對付你了。

「一直吃糖會長不高!」

「一直吃糖會長不高!哈哈哈!」然後,又往嘴裡送一顆糖。

「真不聽話!」

「真不聽話!哈哈哈!」菸蒂鬼得意地搖擺著頭。

「不行!一定要吃飯!」

「不行!一定要吃飯…」菸蒂鬼話才說完,發現自己中計了,驚訝的看著我。

 

果然,小鬼頭想鬥贏大人,門兒都沒有。

我端起碗,用湯匙舀起一口稀飯,送到他面前,小聲說:「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吃吧!」

這一次,他沒有重複我的話,只是乖乖的低著頭,張口把湯匙中的飯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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