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生委員會會議後,第二天我又不得不回到熟悉的煉獄——我們的部門會議。會議室內,預熱中的閒談如同往常般充滿了學術上的炫耀與暗藏敵意的競爭。大家各自找到座位坐定後,惠特克清了清嗓子,這個聲音每次響起都讓我的胃縮緊,預感到接下來必有一場口頭風暴。
我幾乎可以聽到掛在牆上的伍德羅.威爾遜畫像悄聲對華倫.哈定耳語:「也許安潔莉娜預見到今天的風暴,選擇了明智地請病假。」這突如其來的想法第一次讓我仔細觀察起這間會議室的裝飾——一整面牆都是總統畫像,從華盛頓到歐巴馬,無縫連接到拜登,而2016年至2020年的那位前任卻神秘地缺席。
「我們需要面對屋裡的大象了,」惠特克開口道,他的聲音壓過了那些總統的低語。「這所謂的『學術休假』——安潔莉娜.柯薩科娃的,似乎有點……方便,不是嗎?」他停頓了一下,環視四周,顯然對大家的尷尬情緒感到樂在其中。
我注意到愛默生出奇的安靜,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筆記本,仿佛那上面藏著宇宙的秘密。
惠特克無視周圍的沉默,繼續加壓。「但這還不止如此,哦,不。不僅我們的柯薩科娃教授在她的驚喜假期中漫遊,我們年輕的喬治.穆內塔尼也被派去做招生工作。」
他的冷酷目光轉向我,我感到胸口一陣緊繃,仿佛要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告訴我,哈特利博士,」惠特克接著說,語氣變得令人作嘔地甜蜜,「您是否打算為我們親愛的喬治開闢一條新的終身職教路徑?我們是要根據他能吸引多少滿懷星夢的新生來評價他晉升的資格,而不是根據他的學術表現嗎?這就是您對學術界的美麗新世界的想像嗎?」
整個會議室陷入了沉默,大家的目光在惠特克、哈特利和我之間來回閃爍。我依然保持沉默,臉上是一副精心編織的中立面具。然而,在內心深處,我的情緒混亂不已。令人意外的是,今天我對惠特克的言辭並不完全反感。他平時的敵意這次似乎觸及了一絲真相,儘管他有自私的動機。
在大家等待我作出反應時,我依然保持沉默,目光鎖定在哈特利左肩上方的一個點上。房間裡的壓力愈來愈大,像一張無形的網,網住了所有未說出口的指責與積怨。
哈特利顯然被我的沉默搞得心慌意亂,她清了清嗓子,環顧四周,目光在惠特克身上逗留片刻。
「查爾斯,」她開口,語氣試圖恢復她一貫的權威感,「我很感謝你對部門的關心,也關注喬治的職業發展。然而,我認為你過早地下了結論。」
她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思路。「喬治參與招生工作不是偏離了他的學術軌道,而是一次豐富他的經驗。我們相信多樣化的經驗能夠促進他的教學和研究,這只是個臨時安排,最終會對喬治和我們部門都有益處。」
哈特利掃視全場,試圖尋求盟友,但未果。她只得硬著頭皮繼續下去。「至於安潔莉娜的學術休假,我想提醒大家,這是學術界的常規操作。雖然時機可能不那麼理想,但這是由許多我無法詳述的因素決定的。」
她的聲音變得更為防禦。「我向你們保證,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部門和學校的整體利益。我們並沒有像你說的那樣『處於混亂狀態』,查爾斯。我們只是在適應不斷變化的情況,而這在今天的學術環境中至關重要。」
惠特克因房間裡的緊張氣氛而倍感得意,向前靠了靠,眼中閃爍著滿足的光芒。「凱特,」他開口,聲音中透著假惺惺的關切,「我覺得你的解釋……缺乏說服力。我不禁想知道,是否有更多的內幕?也許我們親愛的主任將某些……利益優先於我們部門的學術誠信?」
愛默生,這位一直保持著異常沉默的教授,終於開口。他的聲音低沉,但在房間裡清晰回響。「我不想這麼說,但我和查爾斯有相同的擔憂。我感覺凱特的重點似乎不在我們部門的最佳利益上。我認為這裡有一個我難以忽視的……令人不安的模式。」
哈特利的臉色明顯變得蒼白,她張開嘴似乎想反駁,但最終決定作罷。片刻的沉默後,她挺直了身子,顯然在努力恢復鎮定。
「我……我理解你們的擔憂,」她開始說,聲音略顯顫抖。「但我向你們保證,每一個決定都是以部門的最佳利益為出發點。也許我們遇到了一些……意外的挑戰,但我們正在盡最大努力適應。」
她顯然知道自己已經落於下風,於是迅速轉變話題。「現在,關於我們的課程安排,」她的聲音逐漸恢復力量,進入了她熟悉的領域。「雖然本學期的課程已經無法更改,但我想討論一下我們秋季的計劃。我認為我們可以讓更多……經驗豐富的教授多開幾門課,這樣我們的年輕教師可以專注於研究和發表。」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在惠特克和愛默生之間來回掃視。「畢竟,我們都希望部門繼續保持學術上的成功,不是嗎?這種安排絕對能夠優先考慮我們部門的利益。」
惠特克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哦,我完全同意這個提議,哈特利博士——前提是我們提供的是『正確』的課程。」他向前傾身,眼神中透出惡意。「比如,柯薩科娃教授的『女性主義文學』——那真的是文學嗎?這根本就是披著學術外衣的政治宣傳。我們還不如直接教《共產黨宣言》作為偉大文學!」
他停頓了一下,環視四周,繼續說道:「還有穆勒教授的『創意寫作:讓AI寫你的小說』,簡直就是笑話!我們應該培養創造力,而不是讓某個無靈魂的算法來代勞。」
惠特克的臉色漲紅,似乎越說越激動。「然後是約翰遜教授的『解構美國文學中的白人性』。簡直就是洗腦,根本沒人在教文學了,教的是這些『覺醒』的胡言亂語。」
最後,他的批評最為尖銳。「還有麥當勞博士的『迷因研究:網絡時代的文學』。研究貓的圖片和幼稚的笑話?我們這個尊貴的部門到底淪落到了什麼地步?我們乾脆開一門解釋性舞蹈作為文學批評的課程好了!」
會議室陷入混亂,聲音此起彼伏,學術戰爭的火焰瞬間燃燒了整個房間。
赫南德茲教授,這位專攻魔幻現實主義的副教授,竟然出乎意料地支持了惠特克。「查爾斯說的有道理,」她宣稱。「我們需要專注於經典,專注於我們這個領域的基礎。」
麥當勞則對惠特克的支持感到不滿,立刻反擊:「魔幻現實主義?拜託,那不過是懶惰寫作的藉口。如果我們真的希望學生成功,我們應該教他們寫商業小說。畢竟,成為下一個加西亞.馬爾克斯賺不到什麼錢,而成為下一個史蒂芬.金更可能幫他們還清學生貸款。」
桑德斯教授,一個帶著南方口音的胖教授,插話道:「麥當勞,你這個名字,應該更擔心快餐而不是快小說。個人來說,我更喜歡我的文學像炸雞一樣——肯塔基炸雞,讓人吮指回味!」
房間裡響起了唏噓和偷笑,對桑德斯的幽默反應不一。
而辛普森教授,這位嚴肅且目光如鷹般銳利的女教授,突然抓住機會,將話題引向一個更為奇怪的方向。「你們都忽略了重點,」她插話道。「問題的根本在於我們的課程材料使用的字體。Times New Roman是一種壓迫性的父權字體。我們應該使用更具包容性的字體,比如Comic Sans!」
隨著這場辯論——或者說是一場泥漿戰——愈發混亂,我開始逐漸關閉自己的思維,專注於牆上的總統畫像。令我驚訝的是,似乎連他們也被這場爭論的精神所感染。
約翰.甘迺迪的畫像似乎真的活了過來,他拿出一瓶紅酒,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教授們,何不稍作休息,來一杯紅酒呢?也許這能讓你們在學術派對上更加自信,吸引那些迷人的女士們——就像我在白宮的舞會上那樣。相信我,豐富的私生活有助於減緩暴躁情緒。」
接著,魯瑟福.海斯畫像的聲音低沉卻充滿著自信。「我說,尤利西斯,這禁酒運動絕對有必要,我們必須保護國家的道德根基。酒精是禍害,必須剷除!」
安德魯.傑克遜聽到了這番對話,頓時怒火中燒。「狗日的!這是暴政!」他大聲喊道。「我將親自率領一支軍隊,打擊任何膽敢威脅上帝賦予我們蒸餾和享用優質威士忌權利的娘炮。一個沒有威士忌的人就像一個沒有火槍的士兵──手無寸鐵,可悲至極!」然後,他那雙畫眼眯了起來,盯著格蘭特的肖像。「但是你,格蘭特!你無權出現在這面牆上!」
尤利西斯.格蘭特對這一指責勃然大怒。「管好你自己的鸚鵡吧,老頭!」他反駁道。
羅納德.雷根則大笑起來,試圖平息這場無厘頭的爭吵。「大家別吵了,來,先乾杯!喝完酒我們再來談談未來的孩子們吧,也許我們可以妥協一下,來個『別過度飲酒』的宣傳活動?畢竟,這才是美國的風格——求同存異,對不對?」
眼看這些總統畫像熱火朝天地吵成一團,我覺得情勢越來越荒謬。會議室裡的真實爭吵與牆上的幽靈總統爭論交織在一起,讓我感到頭昏腦脹。我瞥見會議桌上似乎憑空出現了一個幽靈般的傑佛遜.戴維斯,他正不慌不忙地啃著一桶幽靈炸雞,神態悠然自得。
當我實在無法再忍受這場鬧劇時,我悄悄站起身,打算趁亂溜出會議室。就在我移向門口時,戴維斯抬起頭,舉著他的幽靈雞腿向我微笑致意。我快速地點了點頭,默默祈禱自己能夠順利脫身。
走出會議室的瞬間,我如釋重負,腦袋裡還不斷迴響著那些無謂的爭論。我真不敢相信,這些所謂的學術界精英居然把時間花在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上。學術理想?人文精神?在這場鬧劇中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回到辦公室的路上,我暗自發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讓自己被捲入這些荒唐的部門政治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