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6日。我終於完成了為我們這所「尊貴」學府各個學系編寫的招生手冊。富蘭克林特別熱衷於提醒我,畢業生的平均薪資數據只需包括那些真正找到工作的校友。至於失業者或那些永遠陷入兼職泥淖的畢業生,則被「巧妙地」從統計中刪去。當我望著那些光鮮的頁面上裝飾著令人印象深刻的數字時,一個令人清醒的念頭閃過:按照實際的畢業後工資水平來算,一個文學系畢業生大概需要九年不吃不喝才能支付這裡四年的學費(還不算上利息!)。
那些「賺錢」的專業——化學、藥學之類——則被富蘭克林親自修改。這個老狐狸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當我筆下創造這些美麗的招生童話時,不禁思索:為什麼富蘭克林會在聖誕假期中,把所有材料和電腦帶到河邊?而為什麼這些資料沒有備份在辦公室電腦或大學伺服器上?亞力士那低劣的偵探故事情節突然鑽進了我的腦海。我打開了Instagram,想看看他是否終於從希臘發了一些新的更新。
果不其然,出現了:兩杯雞尾酒,還有一張和希臘美女的自拍。標題寫著:「滑翔傘之後來杯酒真是無敵!🍹✈️ 差點命喪黃泉,但我還活著,繼續走鋼索般的生活!逃過死神的滋味讓酒更甜美。」
接著是哈特利的貼文:一家人在惠斯勒滑雪場的合照,她和丈夫、女兒穿著整套滑雪裝備,笑容燦爛。「完美的家庭假期即將結束。明天就要回到現實世界了。感謝這些珍貴的時光讓我充滿能量,準備迎接新學期的挑戰!」
傑夫發了一張深夜圖書館的照片,桌上散亂的咖啡杯和被撕碎的筆記。「在這個充滿背叛的世界裡,我終於看清楚了。那些自以為站在道德高地的人,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背信棄義找藉口。新的一年,我不會再被虛偽的面具所蒙蔽。」
最後是瑪格麗特在大學書店裡的合照:她和幾位原住民年輕人站在一起,手中捧著《紅皮膚,白面具:拒絕殖民認可政治》。「我的朋友對我說:『如果你們這群說英語的雜碎能消停個哪怕只有他媽的五分鐘不來侵略我們,這本書就不用寫這麼厚了!』」
我無聊地瀏覽著這些貼文,心想這些人怎麼還在演戲?亞力士假裝自己是冒險家,哈特利假裝有個完美家庭,傑夫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受害者敘事裡,而瑪格麗特則在扮演社會正義戰士。至於我?我只想擺脫這些無意義的表演。
我沉淪於拖延症的誘惑,從Instagram轉到了Twitter。就在那裡,我看到了詹姆斯的最新推文:「終於看完了喬治拿到的那本神秘的中文書。真是傑作!它細膩地描繪了文化移徙與自我認同的追尋,正如中國自身的轉型。這本書給我提供了對當代中國社會和文化適應的全新視角,也讓我想起了自己的故事。強烈推薦給所有對世界文學或現代中國感興趣的人。」
看著詹姆斯那溢美之詞,我感到好奇與挫敗交織在一起。當他沉浸於文學中時,我卻在這裡編寫著關於我們大學優勢的虛假敘事。諷刺意味再明顯不過。我重新看了看那些招生手冊,它們的光鮮承諾突然顯得那麼空洞。我嘆了口氣,再次埋頭於手上的工作,想著今天還要「販賣」多少個夢想才能結束這一切。
在我「賣夢」的同時,我不禁想起了詹姆斯的推文。心中一陣輕鬆,原來那本神秘的中文書也不過是一本普通的小說。然而,失望的情緒也悄然滋生。難道是亞力士那些荒誕的陰謀論把我感染了,讓我渴望尋找隱藏的線索和陰謀?我搖了搖頭,嘲笑自己這一切的荒唐。看來,學術的現實還不夠,我現在居然在翻譯文學裡追逐幻影。
但現實的冰冷雙手迅速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拽回現實。招生資料不會自己完成,而會議已經在一個小時後。我重新面對著電腦螢幕,那刺眼的白光提醒我當下的任務。
我開始打字,編織出吸引人的學系描述,這些內容在樂觀預測與赤裸裸的虛構之間來回遊走。不得不驚嘆,這不就是學術版的同人小說嗎?這樣的想法差點讓我伸手去拿學校每個角落裡放的那些該死的免費糖果,但我忍住了。我忍不住想:這難道就是浮士德的感受?還是我太高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