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燁的《一部未完成的電影》與其說是在探討電影,更像是疫情紀錄片。前半段節奏緊湊,描寫疫情爆發時,短短數日、甚至數小時內逐步走向封鎖的過程,相當精采。也是因為前段堆積出的情緒張力,後段的紀錄片段不會太快讓觀眾感到厭煩:那些是在電影之外,在現實中發生的事件。它們不是被導演所創造、被攝影師所捕捉,而是被命運所創造、被人們偶然拍下。在這裡電影的界線被模糊,成為和現實世界互相指涉的文本。真實進入了虛構,虛構成為了真實。在觀眾即將開始厭煩的時候,電影軋然而止,節奏掌控得恰到好處。以紀錄片而言,這部電影流暢好看。
可是我關心的終究是電影,由導演所創造的電影:它是否有能力帶我們超離現實,從而更接近某種真實?對我而言,《一部未完成的電影》的趣味在於它處理人生中的殘念:曉睿想拍完當年的電影,本以為簡單補拍就完事了,沒想到因此被捲入時代的巨浪中。這種完成殘念的想法,預設了人可以「停下來」去解決過去的問題,但事實上沒有人能真正停下來,也沒有人能真正回到過去。我們永遠在前進,永遠面向著未來,永遠面向著可能性。變動隨時可能到來。
電影最後,江誠說這部未完成的電影不斷在變動,指的不只是電影,還有我們的生活:有時我們以為事情可以就這樣結束,但它可能早已悄悄變成更大的事情。赫拉克利圖斯說「人無法踏進同一條河兩次」,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對此,電影所傳達的圖像是樂觀的:我們沒辦法處理殘念,也不需要處理殘念,因為電影會把一切記錄下來,而人生是「一部未完成的電影」。至此,電影與人生再度交會,進入了虛實交織的美學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