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系列】克里斯汀．哥蒙傳［1.5 奇觀 THE WONDER］

我是誰？我為何在這裏？我活着是為了什麼？

公眾澡堂，水是冷的。在伊登，尤其是南端，被稱作永夏之地，一般人自然不會花心思去把水加熱，但聽說遙遠的國度，例如北洋，一些貴族會將城堡和莊園建在溫泉之上，以免在極其寒冷的冬季死去。

我現在才知道熱水的好處，頭腦裏所有胡思亂想，彷彿一掃而空。連剛才戰鬥的疲累也是，繃緊的肌肉，還有筋腱，在熱水裏化作軟腍的肉。花香與精油的氣味撲鼻而來。還有淡紫礦鹽，天知道這一小堆鹽會是什麼令人目定口呆的價格，但大概不會比舅父賣掉我的價錢更高？

我感覺自己像鍋高貴的湯，準備被烹煮到能入得上等人之口。精油，還有鹽，都與我身份不符，就像在用昂貴的調料，把市場上廉價的隔夜肉偽裝成佳餚一樣。

我泡得頭腦發暈，但有點沉溺這種像酒醉的感覺。我醉過一次，十四那年，師傅讓我品嚐了一點沙民的茴香酒。我起初以為和麥酒沒多大差別，但喉嚨燒起來的感覺猛烈，也很有趣。就在師傅和幾個護衛聊天時，我就暈倒了，隔天早上才醒來。

「泡得太久是會暈的哦。」年輕侍女不知何時來到背後，跪在浴池旁，朝我耳邊輕道：「亂石大人。」

我聽見這溫婉的聲音，打了個冷顫，頭腦便清醒了。那陌生的稱謂，彷彿不會出現在我的名字後。「大人」？我差點對我卑微的身份有了幻想，彷彿我這煮好了、香氣撲鼻的湯確實因調味提高地位，但我沒有熟透的內心告訴我：沒有，我還是原本那個被遺棄的私生子。

「對不起，我現在就起來。」我慌張地回應。

「請讓我們為你更衣。」侍女說得輕描淡寫，我卻沒法想像更衣是如此繁複的工作。一人為我梳理頭髮，一人配搭襯衣上的腰帶和飾物，還有一人用交疊起來的繩子，仔細為我除去臉和手多餘的毛髮。痛得讓我眼睛一直跳，也沒空看進價值不菲的琉璃鏡子，仔細觀察裏面的陌生人。

佩劍最後姍姍來遲。年輕侍女為我的眉毛和鬢角抹上精油，異國香氣纏繞在鼻頭。這時；我終於注意到鏡中人。捲曲的黑髮扎成馬尾，和慘白膚色形成對比，那人臉色淡薄，像泡久了的屍體，唯獨是一雙綠眼珠，似深夜怨靈，直勾勾看着我不放。

「亂石大人，小姐正在廳中等候。」年輕侍女說：「我們不要耽誤了時間。」

「若果小姐最後對你沒興趣，你也可以考慮我們家克萊兒。」中年侍女輕輕用肩膊碰我，彷彿看穿我此刻借來的行頭底下，只不過身份低賤，也許抱着親近小姐之後能飛黃騰達的念頭。在這座宅邸裏，侍女和護衛也許才是門當戶對。

不過這些，我想也沒有想。

克萊兒，也許就是稍微低頭，有點羞怯的年輕侍女。身材還是非常不錯，剛才我也失禮了。她的面龐像顆還沒熟透的蘋果，至少比我看起來順眼得多，年紀也輕。實在讓我沒想透，為何她的身子會長得如此標緻，但仔細看，才發現她的皮膚呈現一種經過鍛鍊的緊致，均稱得不像一位幫傭少女。

我甚至有刻懷疑，身旁的侍女是不是潛入哥蒙家的影子？聽說年輕的影子很早就會滲透權貴家裏，以截取情報。他們作為伊登商王最得力的間諜，能將面容幻化作任何人，聽說暗中操控多國政治。

但要是影子被區區一個跟隨護衛長大的私生子看穿，也太荒謬了。說不定克萊兒只是擅長舞蹈而已，我和自己說，不要將細節放在心上，你太敏感了，阿萊。

我以後才知道，我敏感得詭異的直覺沒有錯，錯的是我還年輕，沒足夠眼光和知識去判斷事實，但這也是無可厚非的，我才十七歲，只能慶幸沒有鑄成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