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上映的國片《鳳姐》,描繪了1970至1990年代台灣茶室女子的生活,揭露了早期雛妓及人口販賣的真實故事。雖然票房表現未如預期,但許多觀眾在看完電影後對劇中描寫的「茶室」、「性工作者」、「雛妓」等話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此今天【再不台就悲劇】也會透過這篇來跟大家聊聊「茶室文化」,以及從古至今的「性產業發展歷史」。
性產業雖然至今為人詬病為父權資本主義剝削女性的具象表達,但人性的使然,使得性產業不僅是最古老的行業,也是至今令各國政府頭疼難解的一環。而我們在做這集的功課時,才發現原來早期人口拐賣和雛妓問題,這麼嚴重,不只民間如此,連軍中(軍中樂園 831特約茶室)都在當年被爆出不少類似的醜聞,也因為當年性別觀念還保有相當中的父權支配,因此,許多性工作者踏入性產業的原因,可說是相當令人心疼,有的是被性侵後,父母害怕丟臉,逼女兒嫁給當初侵犯她的男人,婚後丈夫又把妻子賣到茶室;有的是因為父親為了還賭債,將自己女兒賣到妓院與茶室.....
就好比貫穿《鳳姐》全片的主軸「生活是被迫的選擇」,其實也呼應了在萬華工作的性工作者,往往也是性產業中最底端的一群人,她們不如條通、中山一代的高消費模式,萬華的性工作者們服務對象都以藍領階級居多,服務的姊姊們年齡層也更大,很多姊姊甚至是到了50-60歲,但為了扶養孫子,礙於經濟考量,還是「不得不」回到萬華接客。
所以今天就讓我們一起來了解「性產業發展歷史」也希望大家透由這些故事,能對性工作有更多的理解,進而減少偏見與污名化。
「萬華的茶室」其實就是「阿公店」,兩者名稱可以互通。不過,現在提到茶室或阿公店,大家常會聯想到情色產業。像在 COVID-19 疫情時,萬華的阿公店被指為防疫破口,外界不僅批評萬華落後,還認為這裡充斥情色交易。
當時有人辯護說:「不要污名化萬華啦!有些茶室只是純喝茶,沒有性交易。」但也有人回嗆:「屁啦!阿公店哪有純的?至少也有姊姊讓阿公們摸來摸去~」
那麼,茶室真的有純喝茶的嗎?其實,最早的茶室叫「茶桌仔」,是單純的聚會場所:一張茶桌、一壺茶,收個工本費,附上些瓜子或小零食,還有電視和棋盤。像西園路的「牛頭茶桌仔」甚至會請說書人講故事,吸引阿公們邊喝茶邊聊天。這類「老人茶室」完全沒有女性陪侍,只是大家聚在一起打發時間的地方。
但後期的「清茶館」也隨著萬華地區的發展,開始不“清”了,而至於萬華的清茶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清的呢?我們先將視角延伸至台灣整個性產業的發展脈絡來看。
在日治時期,台灣就已經有陪酒文化。不論是高檔的台式酒樓、日式料亭(可以看 韓國有《黑白大廚》台灣也有《總鋪師》,解析台菜的前世今身! 這篇文章),或是平價的咖啡廳和喫茶店,都有女性陪侍。這種文化象徵父權社會中女性的附屬地位,陪酒之後往往伴隨性交易。而當時,性交易是合法的,日治政府設立「遊廓」,「遊廓」就好比於現在性專區的概念,而萬華艋舺和酒樓興盛之地的「大稻埕」,都是當時北部知名的風月區。不過,性產業的歷史其實可以追溯得更早。
早在清領時期就有性產業的發展,當時大量的移民渡海來台,但礙於渡台禁令規定禁止攜家眷,就造就了男女比失衡,男女比的失衡,也讓當時孤身來台的「羅漢腳」們,有迫切的生理需求,因此在港口一代的地區,妓院和性產業就蓬勃發展起來,而萬華艋舺身為早期的台灣重要的港口,也在此時奠定性產業的發展基礎。但在清領時的台灣,雖然性產業之發展,但還未有完整的娼制度。
至於爲什麼當時性產業會在「港口」發展起來呢?
第一,是來自於早期開港通商,港口的人流往來流通大,商業也繁華,商業繁華的地方,性產業就容易發展。港口城市性產業興盛並不罕見,例如阿姆斯特丹也是如此。
第二,港口往來的水手多,因為水手多為男性,長期漂泊後,回到港口會尋求各種放鬆方式。萬華與大稻埕作為當時重要的港口城市,吸引大量水手和商人,性產業因此蓬勃發展。當時主要是私娼,公娼制度則是在日治時期才開始合法化。
日本統治初期,日本人來到台灣後因環境不適應,加上衛生觀念落差,疾病肆虐,導致大量日本人病死。他們發現台灣性產業雖然蓬勃,但缺乏管理,性病問題更是嚴重。而日本人本身也會光顧這些性場所,於是開始實行公娼制度,目的是保護嫖客,而非性工作者。
日本設立了專門管理單位「檢番」,負責妓女的健康檢查、居住地、工作安排等事務。當時妓女分為「日本妓女」與「台灣妓女」兩大類:
日本妓女分為三類:
台灣妓女則分為兩類:
理論上,防治性病應該全面管理所有妓女,但日本政府重點只放在日本妓女與部分台灣藝旦身上,完全忽視台灣土娼。加上日本妓女只服務日本人,台灣人無法消費,這些都顯示了殖民統治下的差別待遇。然而,台灣人因此更加青睞台灣藝旦,她們也成為當時的大眾偶像。
當時大稻埕的酒樓文化極為繁榮,文人雅士最奢華的享受便是:「登江山樓、吃台灣料理、聽藝旦唱曲。」日治時期性產業的發展可謂蓬勃,直至日本快要戰敗之時,才祭出「戰時節約」的政策,所有的酒樓被強制停業,性產業也在此噤聲。但隨著二戰結束,被禁錮的人性慾望又再次被撬開,性產業隨即始蓬勃起來,也讓接手來台的國民政府感到不滿,認為是日本人留下來的頹靡風氣。
國民黨政府來台後,看到性產業盛行,認為這是日本殖民留下的「淫靡風氣」,也藉此表達對日本的不滿,推行去日本化。同時,為爭取國際地位,宣布廢娼,試圖順應國際間對婦女、兒童保護及男女平權的風潮。然而,廢娼並未成功。
原因在於,隨著大量軍人移台,導致男女比例失衡。為解決軍人性需求,政府默許性產業存在,甚至在軍中成立「特約茶室」(即軍中樂園)。這種表面廢娼、實則縱容的行為,與政策目標相矛盾,也成為諷刺。
成立還不打緊,甚至傳出不少的醜聞,其中最令人不滿的是,服務的女侍應生,很多他是女受刑人,也就是以減刑為條件,讓女受刑人來服務軍人。再者,就是「雛妓」的問題非常多,很多14、15歲的少女,因為受到拐騙,就像劇中的鳳姐一樣被賣掉,有的還是自己的生父把它賣掉的,賣來特約茶室,也遭受到很不人道的對待:
(一)她們經期來時只准休息一天,第二天起即被迫用棉花塞進子宮裡繼續接客。
(二)她們所賺皮肉錢,除少數給予一次一元零用外,大部份是分文不給。
(三)年齡未滿十四歲,發育不全者每星期打荷爾蒙針劑六針。
(四)茶室裡有兩道鐵門,派有專人把守,她們沒有自由活動的權利。
甚至還有台北市議員勾結妓女戶的老闆,把已經從良的雛妓,再度賣到特約茶室,而且,當時還有一個很聳動的新聞就是,被發現有一個16歲的少女,他被賣過去的時間只有97天,也就是三個月左右,但卻被逼接客3,000多次。隨後,特約茶室也因為輿論撻罰而結束營業
政府原本聲明要禁娼,結果卻反而成立軍妓制度,這讓人不禁覺得諷刺。尤其是,為了爭取國際地位,政府還簽署了《禁止販賣人口及強迫性交易公約》,但卻有大量的未成年少女被販賣進特約茶室。當時,除了軍中,許多民間性工作者也是被親生父親或丈夫賣掉的,人口拐賣問題嚴重。
但是想禁娼又禁不成的國民政府,退而求其次的發明了「特種酒家」的形式,與「公共食堂」並行,這讓「特種酒家」可以提供陪酒服務,並在附設的房間進行性交易,實際上變相成為公娼制度。而「公共食堂」則是只能單純吃飯,不得有女服務生在陪酒。但由於申請「特種酒家」的門檻高、稅負重,許多「公共食堂」也暗中進行性交易,兩者區別變得模糊,造成私娼數量反而更多。
所以,為什麼茶室叫“茶室”?這是因為性產業長期被隱蔽處理,並與飲食業綁定,作為掩護。茶室其實可以是各種名稱,像咖啡廳、茶館等,這樣的命名讓它們能避開合法酒家的監管,並且避免繳納更多的稅金或經營許可的困難。
因此,政府未能成功禁娼,反而助長了地下性產業的發展,特別是在1960到1970年代,萬華一帶的情色產業逐漸盛行。萬華就從單純的「清茶館」,變成了有女生陪侍的「茶店仔」,茶室也開始蒙上了一層曖昧的粉色調,變成像摸摸茶的形式。雖然在萬華自古以來就有合法的純嫖的管道,但是此時的茶室,還是停留於言語挑逗、肢體觸碰的階段,還未發展成直接的性交易。
儘管日治時期的寶斗里有性交易場所,但當時要成為合法的公娼酒家非常困難,於是茶室大多以小吃店名義登記,避免監管。這些「茶店仔」主要提供曖昧服務,類似日式酒店,最多是肢體接觸和挑逗,服務的姊姊多為家人賣來或因困難從事此行,不太願意繼續進行性交易。所以如果要純粹性交易,就得去北投。
北投成為性交易熱點,因為當時的禁娼政策讓大稻埕的性交易場所轉移到郊區。北投不僅有酒家菜,還有溫泉,成為避開政府監管的地方。1960年代,美軍駐台後,北投和中山一帶的酒吧和性服務場所快速發展,當時美軍俱樂部和相關單位都在北投,並且有一張照片登上《時代雜誌》,一名美軍士兵在北投泡泡浴旁,兩名陪浴女郎在旁,並標註「台灣特色」,徹底惹惱老蔣,因為當時他明明在國際上簽署了多項人權公約,卻無法禁絕娼妓,結果還被《時代雜誌》評台灣的情色產業成為「特色」。
當時,台灣無法反擊美軍,因為美援對台重要。美軍也常欺負台灣女性,留下的混血兒被視為「雜種」,大家認為這些女性是賣淫的,只能默默承受。
上述這一段,我其實主要目的是想要讓大家知道性產業因為所在地區不同遇上的客群差異,萬華其實可以說是在性產業中的底層地位,服務的客群和工作者多是勞動階級。在Covid期間,萬華除了因性產業遭受歧視外,還被視為窮困、髒亂、勞動階層集中地。
中山北投的發展,主要因為曾是高級住宅區,服務的是日本、國民政府高官、美軍等高端消費群。而大稻埕則自日治時期以來以高官和富裕人士為主,隨著酒樓的衰落,性產業也轉移到北投。相對地,只有萬華服務的對象主要是藍領勞工。
萬華的沒落,與當年三邑人與同安人之間的爭鬥有關,三邑人勝利後仍留在萬華,但由於港口淤積,萬華的經濟逐漸衰退。這裡的性工作者多數年齡較大,服務的對象多為老年男性,消費水平低,服務也偏便宜。萬華的性產業反映了底層的社會結構,這裡的工作者通常是因為生活困境而不得不從事這個行業,許多人是被迫、被騙或被賣來的。
就好比貫穿《鳳姐》全片的主軸「生活是被迫的選擇」,其實也呼應了在萬華工作的性工作者,往往也是性產業中最底端的一群人,她們不如條通、中山一代的高消費模式,萬華的性工作者們服務對象都以藍領階級居多,服務的姊姊們年齡層也更大,很多姊姊甚至是到了50-60歲,但為了扶養孫子,礙於經濟考量,還是「不得不」回到萬華接客。
接下來,我們再把焦點拉回萬華,萬華的茶室是直到什麼時候,才開始走向更直接的性交易的呢?
是到80~90年代,兩岸開放探親、通婚,以及放寬陸配工作等政策,所以萬華茶室的就業市場大量引進年輕的新移民加入,這些新移民的工作者,以更大膽的作風接客,也讓在茶室的台籍婦女倍感競爭,就讓茶室走向更情色化的方向。2010年前後的鼎盛期,萬華阿公店或是粉味餐廳總共有300多家,主要集中在西園路一段、和平西路三段、梧州街、廣州街的地方,而這樣的競爭,也引發了雛妓問題。
當時的競爭激烈,讓店家不惜與人口販子合作,拐騙未成年的雛妓來工作。
當時的人口販子,就開始深入東部山區,以朋友幫忙介紹工作為由,拐騙當時的未成年原住民少女,原住民少女也因為語言不通、不諳世事,被拐賣到茶室、妓女戶,被迫接客,有些則是經濟條件的家庭,由自己的父親親手將女兒賣給人蛇,小女生若不從就會被老鴇打罵,劇中甚至因為雛妓不聽話,而被關在狗龍,並斷了衣食。
其實我也是看這部之後,才知道原來早年我們雛妓和人口販運的提這麼嚴重,因為以現在的時空環境來說,我們都覺得人口販運會是在比較落後國家才會有的問題,比如東南亞、中國。
因為我們在美國人口販運評比中,可是蟬聯13年最高評分(第一級的排名),日本、韓國、紐西蘭的分數也才第二名而已,意指我們人口販賣問題,在現今來說是世界排名最低的,但很難相信在80~90年代之時,我們人口販賣問題竟然如此嚴重。
而當中的雛妓不只是女生而已,也有男雛妓的問題,尤其是性別特質陰柔一點的男生,他們很多都是在學校被霸凌,被同學性侵,或是被自己的父親性侵,性侵之後逃學、逃家,逃家以後被人口販子抓去被迫從事性交易,或是有些是被自己爸爸性侵後,覺得自己很髒,所以開始故意踐踏自己的身體,跑去從事性交易維生,在我閱讀完《茶室女人心》後,發現諸多故事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很多都是先有一個被「性」侵犯的經驗,人生被毀掉,然後為了維生,或是被迫又再投入跟性有關產業,真的是非常的令人覺得氣憤。
這裡跟大家講一個當時的新聞,當時新聞上寫著:
「一個十四歲被迫從娼的少女,在作文簿上寫著, 她被關在一個小房間內接客,但聞到一股很臭的味道,經向老鴇反應, 原來是前一個女孩不聽話,被打死後丟在床下。 後來警察來了,將屍體草草處理掉,但她還是必須躺在那個床上接客。 如果不接客,會被罰吃蟑螂。」
當時就是因為這問題太嚴重,才有婦援會的成立,積極的去營救他們,但沒想到的是,名明知道有少女被販賣,但他們很常沒有管道可以接觸,再加上警察與人口販子勾結,使得救援工作困難重重,即使營救成功,被害少女卻說她是「自願的」,然後又礙於法律漏洞,婦援會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女被家長帶走,轉身又交給人口販子,屢屢頻做白工。
婦援會才發現就是因為法律漏洞太多,於是她們在1987年1月10日,結合三十幾個民間單位及機構,聚艋舺龍山寺和華西街,為救援雛妓運動展開遊行和靜坐,雖然那時候的政府因為受到很大的壓力,所以內政部在當年3月成立了「正風專案」,但他們卻不見大力取締與改善。
因此他們又在一年後的1988年1月9日再走上街頭,這就是所謂的「華西街大遊行」。所以政府才加速對兒少的相關福利法案(《兒童福利法》、《少年福利法》及防治雛妓的《兒童及少年性交易防制條例》)之制定及通過。
而他們的命運多揣,還不僅如此,接下來他們面臨的就是第二波的廢娼運動,這也是在片中有演到的部分「1997年的阿扁廢娼」。但關於這部分,我想要在下一篇再來跟大家說,因為這主題,真的是非常複雜的一題,所以在這一集篇,先讓大家對於茶室的文化,還有整個台灣性產業的發展有一個概念性的理解,接下來,我們再來聊議題的部分,也就是「到底該不該成立性專區」,也請大家不要錯過下一篇的內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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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74《鳳姐》上集:談茶室文化、台灣性產業發展歷史、早期人口販賣雛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