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身上發生的,都是我的「最壞的打算」。
我們都是因為停火後,大量湧入訂票系統的人潮,而導致扣款卻沒有獲得機票。在無法聯繫到任何客服的狀況下,來到機場才得知機票被取消,且告知需前往人工售票處排隊,「但無法保證飛的出去!」所有地勤一致地擺擺手無奈地說道。
長長的通道裡擠滿等待的人潮,大家互相確認彼此的狀況,才發現皆因同樣失誤被困於此。甚至有人苦笑地走到我們身旁說:「你們滿幸運的!現在是半夜人很少,我從早上等到下午呢。」有些人已困在這裡超過十天,戰爭期間的生活成本都會高出許多,我目睹旅客憤怒地和航空公司對質,有人不住地在窗口前拭淚,有人懊惱地反覆翻閱手中的資料,試圖找出其他航線的可能性。「我只是想回家」他們這樣說著。
我排了三個多小時,直到我的飛機都離境了,才終於等到下一班飛機的登機證。我們互相鼓勵著:「一切都會好轉的。」
落地雅典後,我在行李轉盤前等了兩個多小時,來自以色列的航班行李始終未送出,甚至連之後抵達的乘客都已領完行李。
眾人不斷向地勤、航空公司、服務台詢問:「我們的行李在哪裡?」卻沒有任何一人能給出明確回應——當下沒有所謂的負責人。
有人凌晨04:30就抵達機場,也就是我原本應搭乘的那班。女人試圖保持冷靜敘述自己如何等待五小時卻一無所獲,她在航空公司與機場人員之間來回穿梭,卻沒人能給她答案。她哭紅雙眼說:「我們已經錯過轉機的班機了,你們卻說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她挺著孕肚,身後還牽著兩個小孩。
隨著越來越多旅客聚集抗議,有人提議前往失物招領櫃台看看。我跟著前往後,只見群眾開始大聲要求:「給我們行李!」有人激動拍打櫃檯玻璃,有人舉起手機開始錄影。
一開始,一名工作人員聲稱「基於安全考量,行李無法提供」。但後來的說法變成:「無法說明為何行李尚未送出,只能請你們等待。」就在爭論聲越來越高漲時,有旅客從一段混亂的說明中得知:「所有行李將送回特拉維夫,請填表單,航空公司會寄送到指定國家。」
這段期間,始終沒有一位正式人員出面說明,只有斷斷續續的零碎回應與群眾反覆追問。
有人猜測,因為剛停火,以色列航班可能仍被視為潛在目標,就像以色列偷襲伊朗後,官方提醒海外國民低調行事一樣。我看到的是滿臉憤怒、失望與無力的人們,還有累到歪斜入睡的老人與孩童。
混亂中,機場廣播忽然響起:「來自以色列的乘客請至第一轉盤。」
原本就在第一轉盤苦等的人,有人等了兩小時,有人五小時。他們完全不知行李即將被送回以色列,也沒人告訴他們需填表領取。而正在填表的人,同樣的,沒有人正式地告知他們行李終於來了——那時已經早上10:15了。
提著行李離開後,再次前往出境大廳,人潮多到水洩不通。距離登機門關閉僅剩90分鐘,現場一片混亂,有人抱怨:「有些櫃檯根本沒開,要怎麼辦理報到?」也沒見任何人協助引導。
我無法在任何資訊板找到我的登機櫃檯號碼,中途詢問了四位工作人員,每個人給的答案都不同,甚至連所謂「諮詢服務台」的方位都指錯。
最後,我是在諮詢櫃檯才知道——原來我的航班櫃檯尚未開放,卻沒有廣播、沒有公告、沒有信件、APP也沒有顯示,完全無從得知該去何處排隊,擔心會因此錯過航班。
我在擁擠的機場迷宮裡輾轉奔走,最後停在一條毫無指標的隊伍末端——純粹靠運氣,遇上了同班機的旅客。直到11:30,有人嚷嚷著「easyJet!」我才剛好跟上。
直到真正登機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累。
戰爭真的結束了嗎?在雅典機場的商店裡,我隨手拿起一瓶水想換來一口喘息,卻瞥見雜誌封面赫然印著伊朗國旗與飛彈,大標題是:How Will This End?
就像我曾說的:沒有所謂「結束」的一天,只是用不同的形式,繼續存在於人們之中。
飛機終於從希臘起飛前往英國,我望著窗外淚水止不住滑落,心裡酸酸的,是因為沿路看到太多身不由己的人。我為他們的「辛苦」感到抱歉;也一再感受到自己何德何能被看顧著——無論是空襲期間的日子,無數次僥倖躲開的飛彈,或者終於能離境前,接踵而來的突發狀況,這一切總是有驚無險。
以色列人、加薩的難民、伊朗的臉孔,反覆浮現在腦中,我感到好悲傷——在他們身上發生的,都是我「最壞的打算」。
姐姐在那段日子裡常常說:「不要比較痛苦。他們的確很辛苦,但那不代表你就不能承認自己的辛苦,我們的經歷也都是真實的。」
那段時間,每當天色漸暗,我總會被恐懼包圍,發抖、心跳加速,想盡辦法要分散自己注意力,如同驚弓之鳥。甚至抵達英國一週後,我在半夢半醒間竟還幻聽到空襲警報聲,驚醒後整個人緊繃,腎上腺素竄升,再試圖哄睡自己:一切都安然無事,你沒有聽錯。
這還是在我們擁有鐵穹系統與警報的情況下。那麼,那些一生中「從來沒停止經歷戰爭生活」的人呢?我無法想像。
我想我會永遠記得——生活的秩序感,全由空襲警報擺佈,而戰區的日常是一種被動的切換。隨著一次次的經歷,憨膽似乎也越來越小顆了;才明白,有些本能,是在煙硝味裡長出來的。
寫於:2025/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