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伊恩 為了使專欄介紹變得簡短一些,我覺得有必要在另一篇文章把專案計畫裡一些提到的卻沒有較為完整表達的想法說得更清楚一點。 對我來說,作為一個「個人」與作為一個懷疑者,意謂著是同一件事情,一個人只有在懷疑之時(也就是在他思考之時),他/她對於自我的意識才會從某種渾沌不明朗的背景中清晰地浮現出一道輪廓、一種形象,被自己所發現,辨認出這就是獨一無二的那個「我」,不是別人,也不是這個社會、這個時代,使「我」自外於它們,獨立於它們的聲音,以及時不時製造潮流趨勢的衝動之外。我自願地選擇使自己成為一個外人的意思也是如此。 這種懷疑並非是出自於某種獨斷的自以為是或自命不凡的動機,而是試圖讓自己在這個已經高度地重複和自動化的日常生活裡重新回到人的生存最初、最基本、最純粹的那個位置,努力維繫一絲清澄的自我意識,一處內在的神聖空間,儘管它很難以親近,而且舒適程度遠遠不比上我們如今總是喜愛不厭其煩地強調「服務至上」的社會。 這個人的最初位置就是面對「不確定性」,這是我們最恆常遭遇到的處境,處於種種不知是從何開始也無從確認其結束的不確定性之中,我們的行動永遠無法帶著100%的肯定,永遠無法選擇和斷定任何的是非對錯而不留下懊悔及遺憾。身而為人面對著這個不斷在心理上以及在物理上擴大的世界總是有所侷限的,超出這個限制之外,人的能力涉足不到,那是一片未知的空白,仿佛只有原始如神的時間能夠佔領它。 《冰血暴》影集的那幅魚群海報吸引我的深刻、有趣之處也就是在這裡:無論是對於游向海報左方或是游向海報右方的魚而言,其結果都是未知的,海報的紙張邊界就代表著人類的視野的極限之界,它不是無限延伸的,它同樣受到現實的限制,前方的全然的吉凶禍福以及什麽才是應當的、正確的行動都不可能呈現在這區區有所侷限的海報之上。 假如這張海報添加畫出了一隻兇猛的掠食性魚種在海報的任何一邊,虎視眈眈地等待著任何一邊游過來的那隻單獨游去的魚或魚群,不管是對於盲目從眾的一方或是自以為是的一方而言,這張海報立刻就會變成為一件陳腔濫調而且內涵淺白的道德教育工具,因為它失去了指涉人的生存處境的最深切隱喻:無休無止的疑問,這才是真正的危險的中心之處——某種不斷地延後的、未兌現出來、等不及水落石出的危險。 懷疑、檢視,進而批評、重估自己所身處的社會運作常規是人的懷疑能力的表現的其中之一,但是我們要注意那也僅僅是其中之一而已。 台灣的公共輿論(現在主要已經是社群網站)在這近幾年來,風風火火興起各種突顯「衝撞」既有體制的言行,階級、性別、國族歷史、倫理道德等等的衝突無不各自擁抱它們自己認為站得住腳的政治正確的理念,互不相讓,政治這兩個字在這裡根本不可能被解釋為管理眾人之事,因為政治的衝突本身就是無法被管理,可以令所有人都滿意而感到公平合理的解決方案從來都是一種幻想,通常的情況無不都是暫時處於統治優勢的一方,以訴諸暴力及散布無知為手段,暫時地壓制住其他的競逐力量。 這確實有些像是某種潘朵拉之盒忽然被打開。 被認為是好的一方面是,人們的認識範圍藉此得以大大拓展,某個人對任何事物概念凡是有所質疑、好奇,甚或是無知也好,其質疑好奇無知都可以化為外在性的言論或行動,不必只能放置在內心,大眾可以獲取的資訊和可以探索的知識也因此會越來越多樣化;被認為是壞的另一方面是,隨著上述這種知識的與價值的相對化,人的世界觀變得越來越支離破碎,缺乏唯一可信的立身處世的準則,其結果便是無限的標準等同於沒有標準的混亂,或是在一切都相互抵消之後,人所剩下的唯一準則便是追逐一切可見的、可明明白白地量化衡量得失的利益。 續— 專題介紹的補充說明:我們永遠要恆遇無休無止的疑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