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反恐戰爭二十年（下）

當然，很多人會譏笑美國常在佔領別國後，扶植出一個新政府，再硬套美式的民主制度，是一種一廂情願的「民主外送」。因為除了極少數的例子外，多數的美式民主制度都只是製造出一個效能不佳的民選政府。甚至可以算是成功的日本與南韓兩國，也都有一大堆問題。日本內閣更迭頻繁，常被人所詬病，南韓在過去政變頻傳，現在憲法規定總統只能一任五年，不得連任，政策難以延續，總統更常醜聞纏身。不過反過來說，要是最後美國扶植出一個強而有力的政府，那恐怕就會很不好控制，一個不是那麼穩定，但又勉強還可以處理全國事務、維持國家正常運作的政府，才是最符合美國利益的。而美式民主的最大特色，就是彼此制衡的三權分立系統，美國浸淫此道已有兩百餘年，非常瞭解要如何利用這套制度與自身強大的政經實力，牽制並控制一個政府。

不過或許也有人會認為，沒有進行直接統治，強力剿滅恐怖份子，是美國在反恐戰爭中虛耗無功的最關鍵原因。不過這樣的論點其實誤解了恐怖主義的本質。而或許應該這麼來說，恐怖份子發動可怕恐怖攻擊的目的，並不是要削弱或擊敗統治者的軍事力量，相反的是要引發統治者的強力掃蕩與軍事鎮壓。這樣的觀念可能違反一般人的直覺，不過我們其實可以利用目前正在發生中的一個反例，來說明這樣的觀念。中國日前已坦承在新疆設置「再教育營」來關押維吾爾族人，同時還在當地進行嚴密的監控與審查。中國政府在為自己辯護時，也說這樣的措施是為了防範恐怖份子的攻擊。

但這樣的嚴厲措施為什麼是無效的，還正中恐怖份子的下懷？原因在於極端的恐怖份子永遠只是極少數人，若政府因為這些恐怖攻擊事件，而進行全面性的嚴密監控或報復打壓，其結果就是讓絕大多數與恐怖攻擊事件無關的人受害。只要有一人被無端關入集中營裡，他的家人與朋友就會變成反政府組織的同情者，或許多數人在大規模的監控與審查下，會敢怒不敢言，但反政府的情緖會快速蔓延，以等比級數的方式快速成長。當達到臨界點以後，只要有一點點的星火出現，就會出現燎原之勢，而這正是恐怖組織希望以小搏大，利用群眾的憤怒來推翻當前政府的最主要方式。同時，政府的大規模鎮壓或無差別的迫害，還將進一步讓接下來的恐怖攻擊合理化，取得道德的正當性，能號召更多的支持者加入這場「反壓迫的聖戰」。

因此處理恐怖攻擊的最正確做法，就是不要恐慌，只追緝逮捕有確鑿犯罪證據的恐怖份子，並且以公平公開的司法制度進行審判，絕對不可以採連坐法來大規模懲罰無辜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盡力阻止社會大眾出現恐懼的氛圍，因恐懼往往是報復與仇視的根源。在出現恐怖攻擊以後，最重要的是維持社會的穩定，並儘快讓一切回到正軌，如此才不會讓恐怖攻擊達到其目的。歐美社會過去在面對大型恐怖攻擊時，往往會強調該座城市不會被擊倒，會繼續日常生活，就是非常好的示範，也是文明社會有效回擊恐怖攻擊最好的方式。

美國佔領所佔領的伊拉克與阿富汗，雖然恐怖攻擊不斷，但並沒有出現大規模的反政府游擊戰，伊拉克的ISIS組織與阿富汗的塔里班，都沒有辦法煽動全國性的武裝反抗運動，讓美軍陷入全民戰爭中，這就證明美國的策略到目前為止是相對成功的。當然在媒體上，恐怖攻擊行動所造成的傷亡令人觸目驚心，很容易讓人覺得美國佔領下的國家動盪不堪，但其實在美軍佔領前，這些地方早就有層出不窮的衝突事件，只是在海珊政權或塔里班統治下，這些新聞根本不會出現在主流媒體上而已。而這並不是說美國不會犯錯，因為美國這個國家所優先考量的，也是自己的國家利益，許多行為也頗有爭議，只是在言論自由與新聞媒體的監督下，美國政府在這場反恐戰爭中，還是受到一定節制，如飽受美國輿論批評，而在關閉的關達那摩灣的戰俘監獄，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而若攤開地圖，從印度洋到地中海，這個橫恆了半個地球的不穩定地區，從東到西包括了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伊拉克、敘利亞、以色列、土耳其等國。較不穩定或對美國有敵意的國家有巴基斯坦、伊朗、敘利亞、還有最近與美國翻臉的土耳其。但與中國交好的巴基斯坦，被印度與阿富汗夾在中間，印度雖然長期奉行不結盟政策，但因為與巴基斯坦為世仇，與中國也有領土爭議，因此較願意與美國合作，而阿富汗現在有美軍駐紮。伊朗不用說，被三面包圍。敘利亞與土耳其則夾於伊拉克與地中海這個北約勢力範圍中，更有美國的頭號盟友以色列在其中。就地緣戰略來說的話，宛如圍棋一樣，與美國利益可能有衝突的國家，都被美國的軍事基地或盟友所一一隔開，而這應該不是單純的巧合。

當然，911恐怖攻擊對美國來說，仍是一頁極其傷痛的歷史，而陷入伊拉克與阿富汗戰事無法脫身，也的確耗費了極為巨大的國家資源，美國因反恐戰爭而與穆斯林世界所造成的對立，未來需要時間修補。北約盟國因為配合美國出兵而被迫捲入戰事，引發國內反戰聲浪，再加上大批難民擁入而造成排外浪潮，也造成了極右派政治勢力的興起。美國集中精力於反恐戰爭，讓中國趁機崛起，將是美國未來的重大挑戰，而這些都是這場反恐戰爭所種下的惡果。但是這場戰爭絕不像多數媒體所講的，完全一無是處，美國在伊拉克與阿富汗駐軍後，獲得了極為重大的戰略與商業利益，這近二十年間因為沒有像納粹德國或蘇聯這樣的大型敵手，但卻又處於「凖戰爭」狀態，因此在軍武發展上大幅甩開對手，這都是美國在這場戰爭中的重大收獲，只是美國並不需要像中國一樣用盡宣傳來穩定政權，也儘量避免塑造出美國出兵是為了私利的媒體印象，因此極為低調，不為人所知。

但無論如何，這場反恐戰爭到這裡算是已經結束了，國際情勢往往有二十年變動一次的奇怪規律。二戰結束後，中蘇如膠似漆近二十年，一起對抗美國，然後雙方快速交惡，而讓美國能採取聯中制蘇的策略近二十年，直到蘇聯解體。反恐戰爭這二十年又讓中國得到了千載難逢的發展機會，而未來重回大國競逐的時代，恐怕又是二十年的龍爭虎鬥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