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特殊,帶有北歐冷冽寒氣的作品,極致的冷與熱其實沒有差別,正如極致的愛與慾其實沒有差別,都要狠狠的傷害身體,卻又狠狠的令人無可自拔,一方面獵奇又絕美,一方面純樸又駭人,一首以身體為樂器哀號為樂聲的奧菲斯詩,一部觸動人感官亦讓人感動的電影,原來愛可以是一種癮,如同痛可以是一種爽,私密、羞恥的癮與爽。
其實去年就已經看了這部片的試片,然而不幸因為疫情的關係延到今年才得以上映,然而這是一部從眾多電影裡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電影,除了因為BDSM這種題材在眾多電影裡實在不常見,也是因為一般觀眾會認為這種以折磨肉體帶來歡愉的遊戲與他們的日常生活實在相差太遠。
然而本片卻藉由性虐這一門痛苦與歡愉的技藝作為一種通路,要讓觀眾藉由獵奇的景觀體會愛的孤獨,方法有很多,從滴油、鞭打、束縛、撒尿,以及種種來自主人的不人道指令……然而這些指令對於奴隸而言卻是最甜美的情話,即便這些指令總伴隨著羞辱與貶低的話語。
至於我們的主角最愛的是窒息,就是那種會讓人缺氧,瞳孔放大,還會勃起的窒息。
電影描述看似冷酷的外科醫師尤赫在妻子去世後就念念不忘妻子,以致於無法發展新的男女關係甚至連與女兒的家庭關係都開始出現裂痕,他時常處於一種迷離的狀態,走神回當年妻子溺水的當下,那是一個殘酷又美麗的時刻,妻子的髮絲在水中盪漾,與水草交纏成結,身體如大理石般映著流動的水紋,嘴裡泛泡的他睜著眼嘗試觸碰妻子,然而每次卻總觸碰不到。
而他最後總會醒來,試圖藉由套著妻子的衣物,感受妻子遺留下來的溫度以及氣味,他會大口的吸氣,貪婪的吸入,一邊劇烈的自慰,自慰時床上的雜亂與他在女兒在時將房子打掃的一塵不染與秩序井然形成鮮明對比。
毫無疑問的尤赫是個變態,然而毫無疑問的他也愛著他的妻子,以致於他找尋各種能夠回到妻子身邊的方式,回到那冰冷、刺骨、幽深的那片湖的方式,他就像是希臘神話裡尋路前往冥界的奧菲斯,他並不想死,而只想找到妻子,然而他卻已經迷失。
但一穿上白袍,迷失的他又成為了那個專業的,理性的外科醫師,如機械一般冷冷的動著手術,冷冷的切開與縫合臟器,冷冷聽著家屬的感激,冷冷聽著同事無聊的話語,不時還會程式化的擠出幾個微笑,女兒知道父親是有問題的,刻意安排自己的音樂老師與他認識,希望自己的爸爸能認識新的對象,然而尤赫卻總是四兩撥千斤的拒他人於千里之外。
失去愛人的傷痛對每個人而言都如此獨一無二,以致於給尤赫與周遭外人間,都砌起了高高的,典雅,卻冷硬的玻璃障壁。
甚至,女兒與父親之間,雖總是有所交談,乍看沒有嫌隙,卻有一絲疏離,女兒透過穿舌環的方式試圖引起父親的注意與關切,但尤赫卻沒有對此表達什麼想法,乍看開明,實際卻是因為他總在走神,他與女兒的話題總是在以前,比如說以前他總在女兒生日時帶她去自然博物館之類的,他仍然在行使父親的職責,卻沒有注意到女兒的時間其實不像自己一樣凍結,而是早就不斷前行,於是兩人相處的時光總是乍暖還寒。
但他卻在帶女兒去穿環時,獲得了額外收穫。
他遇到了莫娜。
當然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一個男人遇到一個女人,即便他們兩人都同樣孤獨與冷酷,而首先是一個奴隸遇上主人,他們的第一次會面,尤赫就被踹倒,手指甲還被莫娜的高跟鞋踩裂,形成黑黑的一塊瘀青,因為他嘗試亂碰莫娜的道具,所以他就成了莫娜的玩具,他困惑,掙扎,但當莫娜用鞭子勒住他的脖子,像看一條狗的方式瞪著尤赫。
他就知道,這感覺對了。
於是一段女虐男,男追女的故事開始了,只是這也不是你想的那樣,至少不會有什麼浪漫的燭光晚餐或是公園約會,倒是有熱騰騰的蠟油以及耳光,不會有兩個人肩並肩有說有笑,而會有一個人開著車在後面死纏爛打,電影曼妙的行走在兩極之間,比如尤赫一開始就是很理性的在做一件很瘋狂的事情,因為他發現這樣的窒息居然能讓他看見妻子的在水中的影像,而且一次比一次清晰,所以他追求一次比一次持久的體驗,並開始逆轉主客關係,而皮衣女王莫娜本以為又是一個自找苦頭為樂的客人而已,但她卻逐漸發現即便是作為對性虐上癮的人而言,這個男人都不是一般的怪異,並從對這怪異男人有興趣到嘗試逃離他,而這一切將慢慢撕裂莫娜那張畫著煙燻妝的冰面具,我們也才知道,原來她與尤赫一樣,在冷酷的臉孔下都有一個熾熱的靈魂。
她將在他身上看到一種她以前從未見過的東西,而這種東西也將感染她,點燃她,讓她恐懼……
然而這仍然是個純愛的故事,即便片中有許多令人能夠紮實感到痛覺的畫面,無論是蠟燭在身體上融解,亦或玻璃在手掌上淌血,或者是硬生生把根紮的好好的牙齒扯下來,這些都可以看做對角色孤獨的一種比喻,因為痛苦正是一種孤獨的體驗,而因愛而產生的孤獨更是痛苦至極,因為你可能看來五體健全,內在卻千瘡百孔,以致於這種感覺你根本沒辦法傳達給別人,彷彿被塞了口球無法言語。
但是藉由電影所呈現的這種官能影像,我們彷彿也被觸發了片中角色的感覺一般,這正是電影神奇的地方之一,聽的懂的,就說給你聽,聽不懂的,就演給你看,看不懂的,就讓你一起演,如同最後那個精采的長鏡頭,我們彷彿與尤赫一同進入地下世界尋找愛人,並像他一樣傻傻的隨著音樂擺動身體。
即便電影有些許獵奇畫面,但其仍然提醒了我們,關於愛的最普世道理,愛既可成就最堅固的牢籠,使人駐足不前,亦可作為最巧妙的鑰匙,使人勇往直前,既能留下引人注目的傷疤,也能帶來意想不到的療癒,說到底,愛就像一把手術刀,能致人於死,亦能救人一命,既是最無菌的,亦是最侵入的,《窒愛診療室》正是一部遊走於兩極之間,浪漫又寫實,瘋狂又理性,簡單扼要卻又刻骨銘心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