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沒了屋頂的浴室裡洗完澡,已經超過夜半了。
夜晚最容易聽到的聲音是狗吠,偶爾還有時間不太對的雞啼。
以及跟著日頭餘溫遲遲不散的蟲鳴。
他聽著暗公鳥忽遠忽近的叫聲,費力的將拉門合攏,但終究還有兩指寬的縫,他想也無所謂了。
門窗用久了不免會遇到軌道受損或是變形的問題,大概日常生活也是這樣。
躺在床鋪上,感覺房間在黑暗中不斷擴大,像是宇宙膨脹。
不要再想了,快點睡,明天還要上班。他告訴自己。
但念頭就是在睏倦的時候會瘋長,沒了意志力的壓制,就像吸飽雨水的草,漫出圍籬牆垣,就是要告訴你都存在著。
好吧,他想。就是宇宙膨脹,因為膨脹的太大太遠了,才再也見不到面。
他們仍然在,只是見不到。
有個唧唧叫聲在夜晚的聲音中特別響亮,闖進房間裡四伏環繞。
他想起第一次睡在這裡聽見這叫聲時,他也是一個人躺在床上。
該不會是那個吃小孩的虎姑婆在叫我?用棉被摀住全身,只露出一雙眼睛直盯著拉門底縫透出的光亮,安慰自己阿公阿嬤還沒睡,如果虎姑婆闖進來,只要大叫他們就會知道。
突然在夜半醒來,看見牆上有個巨大的影子,圓頭下面有張開的四腳,還有一條細長的尾巴,幾乎占滿牆中央,像是卡通片裡出現的怪獸。
我轉頭看向另一側,窗戶玻璃上貼著一隻細小的蟲,長得像蜥蜴,可又不一樣。
早上起床後我告訴他們,他們說我遇到鐵甲將軍了。
後來才知道,那叫壁虎,夜裡的叫聲也是他發出的。
明明不會咬人,卻是小時候遇到的最可怕的生物。
早晨他沿著已經廢棄不用的南靖線鐵道騎過去,溝渠邊栽著朴子樹,作為田的分界線,用這裡的水及雲彩灌溉而成,彈珠般大小的果實掛在枝頭隨風搖擺。
他記得以前阿公去作穡也是走這條路,有時作完回來,會在路旁的雜貨店買麵茶給他。
一拿到半個手掌大的黃色包裝,他興奮的用一根白色的細小吸管戳進去,就能吸到香香甜甜的麵茶粉。但有時候不小心吸一大口,粉末一下子充滿整個口腔,黏在上顎會讓他忍不住咳嗽,咳出一口粉白煙霧。
跟著阿公去逛雜貨店是當時最奢侈的幸福。
甜的、鹹的和又酸又甜的零食,裝在一個個紅頂的塑膠罐裡,比博物館裡展示的寶物更讓人挪不開目光。雜貨店頭家看到他來,就會旋開紅色蓋子,把粗壯的手塞進罐子裡,拿出五粒巧克力球放到他手心。阿公和頭家一邊泡茶一邊下棋的時候,他就坐在矮凳上小心翼翼地剝開巧克力球的包裝,一顆一顆仔細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