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請我轉交的信件,上面寫著「阮氏雪」。名字,是人類最初的表徵符號。
阮式雪,一位十三年前因婚配而隻身來台的越南新娘。
在我最初的記憶裡,阿雪沒多久就頂了個大肚子,那年我十歲,而二十六歲的她,和絕大多數刻板印象中的外籍配偶一樣,透過婚姻仲介的方式,嫁給了臺灣底層社會中不被期望的族群。
「不被期望」指的是背離高、富、帥三者兼具的原則,諸如邁入老年的農民、中年失意的單身漢、少年失能的獨子,這三者所兼具的原則則是——害怕孤老終生,面對神明廳上的先祖,傳宗接代一事成為整個家族的壓力,這把重擔也直落落的壓得整體社會喘不過氣,「跨國境全包辦、費用最實在、三十萬辦到好」大剌剌的字眼映入眼簾,那是廣告看板、電線竿、社區佈告欄隨處可見的婚姻仲介年代。
從「外籍新娘」到「新住民」這條路上有著數不盡的阻礙,包括語言文化的籓籬、難以突破的經濟困境、無所不在的污名、受綑綁的家庭與社會生活,以及法令政策的壓迫(夏曉鵑,2005)。值得慶幸的是,阿雪第一胎便生了個男嬰,第二胎又生了個女嬰,生產順序可謂最圓滿的排列組合。
按輩份來叫,我需要稱呼阿雪為「嬸婆」,她的先生是我的叔公,也就是我阿公的堂兄弟,但其實,我們倆家不同姓,原因要追朔到我的阿祖輩,當年因為招贅的緣故所以後代子孫跟女阿祖姓,而男阿祖的原生家庭便是和我的叔公同一家,便有了不同姓但是是一家人的淵源。每每到了清明掃墓時節,爸爸總會和我們複習一遍,要我們不能忘記根、不能忘記自己是誰。但這之間有一個謬誤,就是我們總被教導要熟知父系的族系脈絡,而今天就算是在招贅的名義之下,也仍然要了解父系的族系,傳宗接代和父權形塑的社會氛圍,耳濡目染。
儒家文化的錯綜複雜,被讚頌為孝的表現,連輩份叫錯都會被扣上大逆不道的罪名,所以往往碰上了哪位親戚,都得經過十幾分鐘的「族譜推演」來確認我們這些「不孝」的現代子孫,該如何稱呼眼前這位八百年才見一次面的阿伯、阿婆、叔公、嬸嬸、舅公,壓根就是遠到隔壁縣市的遠房親戚,都不能馬乎在稱謂上的禮節。
名字是方便社會活動的符號,拿掉名字之後,我們還剩下什麼?
表徵符號下,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幫你起名的人,帶著十個月的期盼,把你健健康康的盼到這個世界,那才是名字因之有重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