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遊戲與書籍、音樂、電影這些資訊的載體都逃不過一項悲慘的命運——被用來傳播或偷渡仇恨的意識形態,套上娛樂的保護色之後,這些包裹糖衣的毒藥更容易出現在商店、聚會,甚至是家裡的書櫃上。桌遊網站
Dicebreaker 上週發表一篇文章,爬梳了反猶主義桌上遊戲的歷史。
說是歷史,這一切距離我們遙遠嗎?其實並不然。2011 年,德國警方破獲犯下多起暴力與謀殺事件的極右翼新納粹恐怖組織 NSU (國家社會主義地下組織),在沒收的證物中發現一款桌上遊戲——
Pogromly*。
*pogrom 是指以殺害特定民族(通常是猶太人)為目標的暴動
Pogromly 把我們熟悉的地產大亨換成納粹、反猶太的主題
它並不是完全原創的作品,而是把我們熟悉的《地產大亨》(或是臺灣比較常見的大富翁) 套上納粹、反猶太主題的換皮 (retheme) 桌遊。除了版圖上隨處可見納粹卐字旗、親衛隊 (Schutzstaffel) 等符號之外,「機會與命運」卡片上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敘述,像是「前往下一個集中營移交你手上的猶太人,並獲得兩倍報酬」。
原本遊戲內的火車站被改為四座惡名昭彰的集中營——奧斯威辛、達浩、拉文斯布呂克和布痕瓦爾德,遊戲的目標也從買賣房地產變成將德國境內的猶太人送到這些死亡集中營。這款反猶桌遊從 90 年代就開始在地下市場流通,一款要價約 80 歐元,作為組織基金的來源之一。
遊戲圖板上的偏見
追溯到更早以前的年代,這次被換皮的受害者是從文藝復興時期就存在的傳統桌遊 Glückshaus (財富之屋),1807 年的英國的遊戲製造商出版一款反猶主題的桌遊《The New and Fashionable Game of Jew》,佔據遊戲圖板中央的是一幅對猶太人的標準刻板偏見——囤積大量金錢的高利貸業者。
The New and Fashionable Game of Jew,遊戲圖板中央的是一幅對猶太人的標準刻板偏見——囤積大量金錢的高利貸業者。
隨著科技演進,印刷與生產變得更容易,這類主題的桌遊也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且開始在整個歐洲流通。這些 19 世紀的換皮桌遊所做的,大部分是醜化與加深對猶太人的刻板印象,或加強猶太人與金錢、借貸或商業的連結。
屈里弗斯的事件與真相
19 世紀末的法國,發生了撼動社會的
屈里弗斯事件,屈里弗斯是一名猶太裔法國軍官,在當時排猶主義甚重的軍界,因為薄弱的證據與背景被判觸犯叛國罪,作家左拉在報紙上發表著名的社論
《我控訴⋯⋯!》直言本案的不公與屈里弗遭受的冤枉,在社會上激起強烈的迴響與爭辯。
獲得威尼斯影展評審團大獎的電影《軍官與間諜》,內容講述的即是屈里弗斯事件
屈里弗斯的支持者設計了一款桌上遊戲
《屈里弗斯事件與真相》,從圖板看來是一款機制類似「
繪雙六」的遊戲,玩家從左下角的起點出發,每回合擲骰決定移動步數,先到終點者獲勝。
《屈里弗斯事件與真相》宣揚了一種觀點:對少數群體的仇恨與歧視,即是對所有人的權利與法治的攻擊。
遊戲圖板上的人物與象徵物描繪了整個屈里弗斯事件的樣貌,包括聲援屈里弗斯的左拉、破損的《人權和公民權宣言》與傾斜的天秤。作者還借用了「真理潛伏在井底」這句法國俗諺,沿著圖板上的路徑我們能看到女神漸漸從井底爬出,在終點她站在石井上,旁邊寫著斗大的 La Vérité——真實,象徵真相雖難發現,但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同時,這款遊戲也宣揚了一種觀點:對少數群體的仇恨與歧視,即是對所有人的權利與法治的攻擊。
從偏見到仇恨,從旁觀者到加害者
20 世紀初,帶有偏見與歧視的作品
不勝枚舉,玩具製造商開始設計全新規則的桌上遊戲,而不再只是把傳統遊戲套上不同主題,非裔、亞裔、印地安人都以滑稽的形象出現在遊戲裡。
猶太人變得沒那麼常出現,並不是因為社會上的反猶情緒降低,根據歷史學家 Pamela Nelson,非裔美國人大量出現在早期玩具裡的原因,來自白人創造出來的非裔刻板印象——滑稽、有趣與幼稚,這些形象特別適合設計成玩具。而猶太人的刻板印象通常與金錢和商業有關,相較之下沒那麼滑稽,反猶氛圍依舊高漲,但猶太人遊戲中的角色與其他種族偏見不太一樣。
1930 年代是歐洲反猶氛圍的高峰,在德國,納粹逐漸掌控國家,反猶宣傳在日常生活中變得隨處可見。1936 年,就在德國頒布
紐倫堡法案,褫奪猶太人與其它少數民族的公民權後不到一年,出現一款桌上遊戲真正跨越了那條令人髮指的紅線。
Juden Raus 的圖板上沒有卐字旗、納粹符號或任何軍事元素,外表看去就是一款色彩繽紛的兒童遊戲,但它的主題卻是鮮明的恐怖
Juden Raus 不只是描繪對猶太人的偏見,在遊戲裡,遊戲玩家——通常只是孩子——從旁觀者變成執行者,被鼓勵並直接參與對猶太人的暴行。
《Juden Raus (Jews Out)》的圖板上沒有卐字旗、納粹符號或任何軍事元素,外表看去就是一款色彩繽紛的兒童遊戲,但它的主題卻是鮮明的恐怖,玩家在城市裡移動,「收集」待在家裡或商店裡的猶太人,將他們帶到城門外來獲得分數,城門上標示著「前往巴勒斯坦!」。
Juden Raus 不只是描繪對猶太人的偏見,在遊戲裡,遊戲玩家——通常只是孩子——從旁觀者變成執行者,被鼓勵並直接參與對猶太人的暴行。
當時的政府譴責 Juden Raus 輕視納粹的反猶太政策,使它沒有取得商業上的成功,只賣出少量作品。儘管他們不喜歡 Juden Raus,還是看見了兒童遊戲對於思想灌輸的潛力,納粹黨後來也出版自己的遊戲與玩具,主題側重軍事榮譽和對兒童的教育。
Pogromly 與 Juden Raus 告訴我們遊戲可以不只是遊戲,它們不會是去政治化與完全中立的,它藉由圖像、配件、文本或規則傳遞思想給玩家,或是具有反映今日政治的隱喻。它的力量雖然沒有一段政治宣言或演講來得直接,卻有可能被娛樂性包裝起來,送到玩家或孩子面前,這也是為什麼 Pogromly 選擇套用的軀殼是當代最流行的桌上遊戲——地產大亨。
無論遊戲上承載的是對民族的偏見,或是像《屈里弗斯事件與真相》一樣提醒大眾每個人都值得被平等對待,它的力量都很強大,身為遊戲愛好者,自然不願見到遊戲成為煽動仇恨者的禁臠,今天提到的這些作品不只是歷史產物,而是對當代社會的提醒:若人們蒙上雙眼,把偏見與仇恨視為理所當然,重返地獄的道路就在一步之遙。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