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的如常運作,仰賴生活其間的眾人同心協力。《說文》解釋「忠」的本義:「敬也。」把「忠」的精神運用到職場,就是敬業。
海峽對岸對台灣有句定評:「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台灣人之美,美在人情,也美在敬業。可惜人在福中不知福,只當理所當然,不是出了國門,有了比較的參照點,通常不易感知。
前些年到北京進修,海峽兩岸飛去又飛來,終於理解出國經驗豐富的妹妹對兩岸客運司機的評論:大陸的既不專業也不熱情,台灣則是兩者兼具。
在北京機場坐大巴,司機刁著一根煙一旁杵著,除非坐到終點站,千萬甭想染指行李廂。有些司機也不知為了什麼,根本不管你坐到哪裡,廂門不開就是不開。我曾經拖著二十幾公斤的行李箱氣喘噓噓地爬上車,不但沒有因為性別得到優待,還被喝斥動作太慢。
台灣的司機又是怎樣的?司機早早開了廂門,一旁等候,乘客走近,車票一交,行李往前一推,司機接過,乘客就可以輕輕鬆鬆上車了。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感覺就是順理成章。
更讓人讚嘆的,這不斷重複的一來一往,司機始終帶著笑臉。
坐上大巴,從車窗看著司機處理那些笨重的行李箱,一邊看著這個動人的畫面,一邊忍不住就想:即便是再平凡的工作,如果看得通透,別把工作定位在狹隘的營生,人生會更圓滿吧。
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設定嗎?圓滿的人生如何可得?美國心理學家艾瑞克森 (E.H. Erickson)窮其一生的研究,給出的結論是:「工作、感情、娛樂,三者達到內在平衡。」
轉化艾瑞克森的研究結果,敬業等於是在「工作」當中傾注了「感情」,從而把外人視作枯燥無味的差事轉化成自己特有的「娛樂」。因為工作、感情、娛樂三位一體,因此樂在其中,所以如孔子那般「不知老之將至」。
我自認可以對號入坐。
生來就優柔寡斷,連吃飯這種小事都很難作決定;唯獨對未來的職涯很篤定:如果客觀條件允許,當然就是當老師。我喜歡教書,把老師這份工作看得無比神聖,上課第一,所以備課佔去日常生活的大半。兒子在叛逆的青春期曾經很不屑地嘲弄這個埋首書卷的母親:「妳就只會讀書!」
讀書當然有自娛的成分,更大的因素是不想對不起學生。課前的輸入只要充分,教材完全吸收之後,講課的輸出變成莫大的享受。我在教書投入極大的熱情,工作自然變成我的娛樂,完全不須出門找樂子--如果上班就是娛樂,何必大老遠跑去渡假?
前些年讀博士班大抵也是如此。年輕的室友對我埋首讀書的「勤奮」(對岸「用功」的同義詞)不勝驚嘆,經常在電話對男友說起。後來男友現身,見面第一句話就是對我的毅力非常佩服!
真是傻孩子!讀書是我的娛樂,完全不需要毅力這麼勵志或苦情的字眼呢。
來說說偉大的例證吧。舉世聞名的壽司之神小野二郎。
小野二郎出生於一九三五年,論年長,他穩居舉世三星主廚的第一,可至今仍天天到店作壽司。他二十五歲到東京當學徒,三十九歲在銀座開店,因為敬業闖出一片天。那庄座落在地下街的小店聲名之盛,吸引各國名流前去朝聖,連美國前總統歐巴馬都曾是座上客。
究竟是因為「擇君所愛」,認定那是自己一生最愛;還是「愛君所擇」,相遇之後不斷投入諸多努力,才有如此成就?或許都有可能,更有可能是二者循環作用||因為愛,所以投入;因為投入,成就使感情不斷水漲船高,投入的程度因此與日俱增。小野二郎就說他的成功秘笈是「愛自己的工作,與工作墜入愛河。」
烹飪如此,寫作亦然。傑作的背後,必然有一個投入大量感情的作者。吉朋從一七六四年撰寫《羅馬帝國衰亡史》,一寫十四年,大作即將完成的時刻,惆悵之深,居然不下與老友訣別。福樓拜寫到《包法利夫人》的女主角死去,忍不住對著正好來訪的老朋友哭喊:「包法利夫人死了!」幾米把《月亮不見了》送交出版社的路上,說他心痛的程度直如割捨親生的孩子。
能夠擇君所愛,此後一路耕耘固然很幸福;就算是被動乃至被迫的選擇,只要能夠愛君所擇,忠於其事的結果,大者可以開出一片錦繡天地,小者也可以為自己成就一畝小小的花田。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侷促窘迫的現實,也可以變成菊花朵朵開的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