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不喜歡追著時事動態跑,尤其最近沸沸揚揚的王力宏事件佔據太多版面與注意力,讓我相當反感。但有件事最讓我無法接受,因此必須寫篇文章來和大家談談我們平常常見的思想謬誤和邏輯問題。
這兩天在許多主流媒體上,除了王力宏本人的緋聞,卻不約而同地看到了類似這樣標題的報導:
「學音樂的小孩不會變壞?網友:「『王力宏會13種樂器還是很渣!』」
我不貼出相關連結,因為這樣的新聞只是到處瀏覽網友和鄉民的酸臭言論,沒有科學證據和實地針對音樂界人士、音樂史做取材或採訪,充其量只是記者褻瀆自己的職業,淪為滑鼠轉播員,根本不值得為它們增加瀏覽點閱量。
學音樂的小孩不會變壞?
曾幾何時,我們從某音樂教室的經典廣告詞當中,為自己強加了看似無庸置疑、實則過度天真的成見,那就是:
「學音樂的小孩不會變壞。」
身為音樂老師,還真的常常有人來問我這個問題:
「老師,小孩學音樂真的不會變壞嗎?」
「老師,您看起來這麼有氣質,學音樂真的不錯!」
通常我都會直接潑他們冷水:
「你錯了,我是學壞了才來玩音樂!」
我到了十八歲才開始學習人生中第一件樂器:大提琴。在這之前,我的人格逐漸成形,性格也早已建立起來,但總結來說,就是心中有一定的原則和道理,而只要有人事物破壞了我理想世界中的平衡,就會用相當狂暴、激烈的方式來反抗,並且對這世界的權威永遠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因此要說用學習樂器來幫我重新改造原來暴躁、狂妄的個性,變成溫文儒雅的文藝青年,未免太簡化音樂的功用,好像它就跟大藥廠量產的止痛藥一樣有效。
學音樂的小孩不是不會變壞,而是沒時間變壞
認真學習過一樣樂器的人就會知道,從一開始的姿勢、基本技巧到一首樂曲的完成,若要達到一定的水準,必須365天全年無休、每天數個小時的練習。一個學齡兒童,除了學校課業以外,如果還要在學習樂器上投入積極的態度,根本沒時間玩樂。
沒時間玩樂的小孩,常常就跟同儕走遠了,朋友找他去哪裡、甚至要邀約玩線上遊戲,都不可能,只能不斷地完成學校和音樂上的作業與練習。當然朋友們要找他做些什麼「勾當」,也是不可能了。
我在台中的大學時期都把時間花在練琴上,當時在台北的高中同學們開車來台中找我玩,竟然不知從哪聽來的消息,說台中有所謂的「脫衣泡沫紅茶店」,要我當嚮導帶他們去開開眼界。我說:「我都在社團練琴,沒聽過也沒去過這些地方。」這些高中同學竟然說:「你在台中大學白念了!」
想也知道,這些同學已經不是同路人,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往來。
不過我得說,如果這時期我沒這麼執著於練習大提琴,很難說自己會朝向什麼方向發展;但那是一件美好的事物讓你值得追求,因此你知道這以外的什麼花天酒地都不值得剝奪你的時間。
學音樂的小孩沒時間變壞,但也沒時間學會抗拒誘惑
沒有時間變壞,只是「時間阻斷法」。萬一學音樂的人長大了,在人生上遇到挫折、事業上一落千丈,就像是日劇《長假》裡面的木村拓哉所飾演的鋼琴家,那就難說了。
當然,《長假》裡的木村拓哉相對正派,在人生的谷底中,還不至於搞三捻四、讓自己墮落;但大陸的鋼琴家李雲迪可就沒這麼幸運了。
鋼琴家李雲迪,在2000年的蕭邦國際鋼琴大賽中拿下首獎,成為該賽事中最年輕的優勝者。剛出道時,其俊秀臉龐被譽為「鋼琴界的木村拓哉」,照理來說應該前途無可限量才對,怎麼會在2021年十月爆出了召妓醜聞,讓所有人失望心碎呢?
且先不談中國扭曲的演藝圈環境,還有日後如郎朗、王羽佳等人善於炒作舞台魅力對於李雲迪產生極大生存壓力,就召妓這件事來說,很多人認為以李雲迪如此才貌兼具,為何要淪落到召妓?這中間要討論到動機、性成癮和自我治療、兩性在性工作者上的各種觀點,已經不在文章的主軸,因此留待他人論述。
貝多芬,舒伯特,甚至梵谷、高更....
李雲迪才貌兼備,召妓理由與動機令人難以想像;那麼其貌不揚、終身與戀愛絕緣的貝多芬與舒伯特呢?
雖然貝多芬不見得能被證實得到梅毒,但從他的書信和一些筆記仍可得知,他所稱的「城堡」其實就是妓院;舒伯特則更慘,因為嫖妓而感染梅毒,最後卻則因為傷寒而命喪黃泉。
至於許多人最愛談的梵谷割耳朵送給心愛的女人,其實也只是他和高更吵架後自傷割耳,最後把這耳朵送給了他和高更都認識的....妓女。
也就是說,不只是音樂圈,連繪畫、藝文圈,在一、兩百年前的歐洲,許多我們所聽過的偉大藝術家、音樂家,都上過娼館。當然,這在男性沙文主義式微的潮流下,已經不容易看到,大多也無法再合法化。
但你或許會很好奇,為什麼我們知道了貝多芬也曾召妓,還是要稱他為「樂聖」、不像現在的媒體與網路那樣地群起撻伐、抵制所有與他相關的作品展演和出版呢?
除了時空背景不同以外,我認為音樂家本身的「高度」和「世界觀」,用來解釋這個問題更恰當。接下來你會發現,我們的討論已經遠遠超越了「有沒有變壞」的法律或道德問題,不,甚至是有更高遠的道德層面凌駕於個人道德。
因為他,我們更認同民主、放眼全人類的幸福
貝多芬曾經在拿破崙崛起時,打算將他的第三號交響曲《英雄》獻給拿破崙。豈料,拿破崙接下來打破諾言,成立了法蘭西第一帝國,假借民主而實行帝制。貝多芬聞訊後失望至極,於是將手稿上題獻給拿破崙的字樣劃掉,改為「紀念一位英雄人物」。
晚年,貝多芬完成了第九號交響曲《合唱》,除了是史上第一首把合唱團放入交響樂曲的作品以外,其詠唱的〈歡樂頌〉,歌詞出自於詩人席勒之手,讚揚著全宇宙人類四海一家、追求共同精神價值。
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些作品不但本身有創新的作曲技巧,更是貝多芬在經歷耳疾、挨過自殺衝動後,重新再抓回人生主導權,關注更重要的全人類普世價值,並將這樣的情懷以精釀的藝術手法來呈現。
高度不夠,淪為沽名釣譽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沒人在乎貝多芬召妓了,頂多只是:「喔!原來他也做過!」接下來你依然允許坊間繼續出版他的樂譜、音樂廳繼續進行相關作品節目展演。
貝多芬,一位永遠站在權威對面的男人,因為他,越來越多的音樂家脫離了貴族的資助,讓民間百姓也得以欣賞音樂;因為他,我們知道永遠不能相信政治人物的話語,永遠要對他們進行懷疑和批判。
然而現在的許多音樂家,尤其像是某些獨立搖滾樂團,號稱支持某些社會議題、批判性強烈,在他們反對的政黨推出有爭議的政策時,大張旗鼓地號召、或加入反抗潮流;然而政黨輪替後,卻一個一個變成應聲蟲,或無視於政策與公義是否失衡而失聲了;更有甚者,反而還成為了代言,不斷繼續站在政府的那一面來批判質疑的聲音。而他們現在頂多呼籲吸毒除罪化,似乎只為了自己或身邊的人們尋求開脫。
「得道前像匹狼,得道後像匹羊」,就是他們的寫照。
這些人,就算個個外貌都像「切.格瓦拉」(註)一樣的瀟灑,我也無法打從心底尊敬、認同,因為他們用發洩在妓女的方式,來發洩在社會議題上,發洩完就沒事了。不過要保佑他們千萬別有不潔的緋聞,因為就像李雲迪、王力宏一樣,當藝術造詣和世界觀沒有達到一定高度時,會毀損的只有炒作出來的名聲。
藝術與道德是雙胞胎嗎?
看到這裡,或許有人會質疑:「你的意思就是說,只要藝術技巧和層次很高,就不用在乎道德嗎?」
那我得反問你:「音樂和藝術相關領域以外的人,不道德就沒關係嗎?」
我們還活在儒家思想鼎盛的時期,認為「才德」必須兼備才行嗎?當然,才德兼備的人必然難得、值得景仰,但我認為,這樣的想法會讓心理至少產生以下扭曲心態:
1.我能力好像不足,那我政治正確就好!
2.我能力不如你,但你個性有瑕疵,所以我要攻擊你把你拉下來,好讓我上去!
3.這個人道德有瑕疵,因此不管他能力多好,都對社會沒有幫助!
這世界越來越多元、越來越開明,我們會慢慢思考:
1.沒有人是聖人,有光明就有陰影;
2.私德如果沒有影響到公德,那是個人修為問題;
3.從希臘神話,到復仇者聯盟,所有神祇和英雄都有性格缺陷;
4.儒家的「才德兼備」說,是一個值得追求的理想世界,做不到沒人怪你,你已經很辛苦了!
5.我們關注在私德上的時間,遠勝於關注公共議題和普世價值的追求,這樣難道就符合「道德」嗎?
6.我們都知道自己多少也有道德問題,但是關注、批判別人的,會讓自己好過一些嗎?
最後,讓我們再回來看看李雲迪和王力宏
說來諷刺,李雲迪和王力宏在幾年前第一次見面時,展現出相知相惜的態度,一度讓人誤解他們的性向問題,沒想到幾年後都因為召妓或劈腿而身敗名裂。
鋼琴家李雲迪獲得蕭邦鋼琴大賽後,與波蘭的來往非常親密;適逢波蘭等國家對台灣態度轉為友善,中國官媒大張旗鼓地宣傳、批判撻伐李雲迪召妓,是否有政治因素介入,則有待我們觀察。由於這件事還披上一層迷霧,因此甚至連李雲迪是否有召妓,都值得懷疑。
至於王力宏,則反映了普羅大眾對偶像的崇拜三部曲:
第一階段:偶像是你的全部,如此的完美,瑕不掩瑜。
第二階段:慢慢覺得有點不對勁,但還是崇拜,我願意花時間相信你;
第三階段:幻滅。
常說「幻滅是成長的開始」,隨著年齡漸增,我們從不斷幻滅的過程中,知道事情的表象往往是包裝、堆積出來的。慢慢地,我們會知道,其實很多不同身分、價值觀其實是互相平行的,它們既沒有交集,也沒有絕對的因果關係。從這些「一定是」、「一定要」的想法抽離,我們才能用更全面客觀的態度來包容一切。
(註):「切.格瓦拉,Che Guevara」就是電影「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當中的男主角,身為醫生,在摩托車旅遊的日子中,看到了許多人民疾苦的生活,因此放棄從醫,成為推動古巴革命的重要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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