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幾歲是要擔心什麼老年後的生活?確實如此,即使我認為即將奔三對我而言是有那麼點與年輕漸行漸遠,也不至於讓我老得身體不再受意識掌控,無法做點什麼激烈地,足以讓人知道我還是「年輕」那一方的成員,不必急著往熟齡妥協,不必再有意識的社交活動跟上隊伍,期許自己還像個合格的年輕人。《年齡歧視》開宗明義點名如我上述的思維是典型的歧視舉止。我們都必然單線朝變老前進——除非只打算讓自己活到中年為止——它是無論種族無論性別齊一終將面對的未來。然而我們多數人卻是把持著畏懼,不願承認老化的個體乃至生活會是何種情境,利用這些迷思帶來的刻板印象封印老化的一切。這正是作者Ashton想在本書處理的問題。
「年齡不同於種族或性別,因為它是一種普遍的情況。這使得年齡歧視有別於種族歧視或性別歧視或健全主義,並且反常地更難鑑識成因。激進運動的成員通常定義自己為對抗主流,但其實每個人都會變老。」(頁333)
相較其他急迫性議題,年齡歧視矛盾地既是眾人終將得面對,卻也在眾議題中排序相對末端,容易受忽略的問題情境。問問自己,當談到變老,腦中閃過多少抗拒理由?不想成為拖油瓶,不想變醜,不想被當成反應遲鈍跟不上時代的人⋯⋯有太多使我們自認將被社會與家庭排除行動的假想情境逐一浮現。
從生產面來看,資本主義主導下的老人族群沒有產值並不能歸咎於老這件事,在此,Ashton提到一項使我受啟蒙的觀念:
「現今事物變化如此快速,我們這在開拓出全新的生物和社會領域,新的這群老年人的角色尚待發展。我們周遭的機構是在以往人類壽命較短時被創造的,舉例來說,教育是為年輕人、就業為中年人、休閒是為老年人而設的概念,現在顯然已經過時,但我們還有待從根本上修改這些結構,或發明新的結構。」(頁40)
這也代表著,基於醫療科技進步,世界人口結構確實朝高齡化邁進,既是事實,我們就應該有理由地調整測量生產方式的基準:在台灣六十五歲即退休難道符合我們現今狀況嗎?對於熟齡者(甚至就連詞彙的使用,Ashton強調也不該以「老人」〔the elderly〕受限該族群的可能性,應該是以無瑕疵的「熟齡者」〔older people〕取代稱之)的期待難道只需要維持最低限度的無病無痛就足夠了嗎?同樣這也是我所困惑,在Ashton的觀察,有數名熟齡受訪者依然渴望回到職場繼續工作,未盡然是再投入上班族體系,也有根據自身興趣,進一步專精發展一番新事業的案例。若將焦點移轉回台,明顯地,光是年齡僅僅中年就會面臨機會謀取嚴重歧視情況,甚至渴望與年輕人站在同一起點競爭相同職缺亦然相對困難。打開求職網,接受二度就業的職缺也明顯限縮在特定範疇,而那往往是不需工作經驗或技術要求的免洗工作。
「老人即是弱勢」的觀念嚴重滲透每一個人。既定形象塑造使我們反射性認為在面對外貌顯然老化的對象易於採取謙讓態度,讓出座位或道路,說話拉高音量,協助提重物這些生理限制所接受的外援,一再地刻板化體能衰退只會發生在熟齡者身上。Ashton強調,列舉上述並非為了扭轉熟齡者體能退化刻板印象,她認同事實,重點在於進一步針對阿茲海默症、肌肉退化等常態被認為是熟齡者才有專利,肇因確實不能說與年齡無關,但絕對不是因為高齡必然罹患這些疾病。
「疾病與年老有關,但不是同一件事」(頁146)
但是社會給予的老化資訊頻繁到我們輕易地認為「老弱」是緊密聯繫的出雙入對,甚者,因病招致社會觀感對自己所產生的屈辱,會加倍熟齡者認同自己就是無可藥救的「老人家」。故而,Ashton不停地以「我們不該慣性認同一切作為常態,應該是『有意識地』質疑主流論述」。
我們終將變老,視為宿命也未必不妥。Ashton點出目前社會對熟齡者的不善與歧視,針對熟齡者本身也要求不該用同樣眼光歧視自己。以自身為例,年約七十幾的阿嬤不再經營服飾店後每天無所事事。她把目光放在與她同住的舅舅與其孫子,關心他們三餐著落。母親是美術老師,建議空閒時候可以在她教室練習書法,體驗素描。阿嬤不感興趣也無意參加其他熟齡活動。顯得她的生活過度單一且乏味。也許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社交,然而要求並非無緣無故,是因為多數時候從與她對談可以感受到她人生所關注的,基本上都是與她無關,多她關注也不會改變什麼的冗贅問題。在與人對談間可以感受她不善於聆聽,把自己鎖在自己世界,性情上顯然不怎麼具備同理心。Ashton提及,擁有人際網絡,是不管任何年齡層都受用的資源,要認識跨年齡層的朋友確實不易,但那將是對自我胸襟,對思索視域,都能因此獲得交流與之改變的助力,也就是她說的:
「跨越年齡隔閡的關係能拓展觀點和消除刻板印象⋯⋯」(頁261)
即使用再多研究證明年齡歧視確實存在,以及歧視若置之不理,終得面臨老化的我們也將複製體驗,甚至更甚。十分矛盾地,我既是期待又認為自己的力量無從大到可以在這個議題中發揮作用使人關注,因此讀到中後段時,我內心是很感謝台灣有出版社願意引進這類議題書籍出版,讓讀者可以站在Ashton的位置,從家庭為單位著手,慢慢扭轉老或少非得是怎樣的態度回應生活,觸及社會是可以如何去做準備進而改變。再怎麼說,每個人倘若活著,就得面對特定年齡被賦予對應被期待的問題,不是那麼主流的生活,或許也沒有想像的需要來得因未知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