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是一種狀態,而不是一個答案。
和孩子一起書寫,最為難的不是「寫」做為工具或者技巧地被執現,而是找到讓孩子覺得自己被理解的文字,成為祈使,甘願的臣服於生命對自己的召喚。
「我要在我也同意的敘述裡」藉由書寫去擴張心裡的那份自由,在書寫裡自由,然後帶回到生活。
這可能沒有對錯
但事實卻很極端
理解一個人的全部
和發現自己的內心
我無法將所有狀況回復成習慣的樣貌
以瞬息萬變的人生當作基準
任由每個人看向前方的風景
他看到的是小鳥在飛
我看到的是人們在玩耍
不管是出生還是死亡
都不會有一模一樣的重疊
(寫自 許庭嫣《已經在一定的節奏上》)
我的手心可以不接我覺得並不好的東西,但如果這個「不好」是對我好的呢?
這場書寫的開始是假設,假設結論是好的,但我們沒有一定要吞下所謂對我好或是為我好的東西。我收,是因為我想要,而不是基於其本身所帶來的優勢或者利益,但我們又真的會有對自己並不好,卻想要擁有的東西嗎?
思考像是被對摺了很久的摺紙突然打開來,裡面的摺線幾乎要擁有了脊椎,能夠行走去坦盪出一段自己的意義。我們有點不知所措的站在沿緣,像喝喜酒穿的比新娘漂亮而被邊緣的賓客,動輒得咎,但究竟有誰是一開始就是絕對不被喜歡或者是錯誤的呢?
為什麼不喜歡,「為什麼」根本不是重點。
孩子們談起自己,在對方聆聽著的熟悉裡,彼此大同小異。不喜歡就已經夠辛苦了,還要知道為什麼,是要向自己校正不喜歡的成為喜歡嗎?大家開始在這份為難裡,遠離議題的核心。這時書寫的契機,緩和了靜默裡高張的諷刺,向內的總是最痛最衝擊,但我們有文字可以伴我們待以溫柔。
孩子各自列下了對自己來說並不能說是好,但確實身體的回應是好的事件或東西。有的舉例了喝中藥、有的舉設定限時鬧鐘帶來提醒卻也感到壓迫的不愉快、有的舉出被別人指正缺點或錯誤,雖然感激但心裡還是會感覺丟臉或不舒服。我們順著這些脈絡耙梳,到底是事件帶來的感覺不好而我們覺得不好,還是這件事本身就是負向的存在?
大家愈寫愈盡興,能拿出的經驗如山多海深,但也走進了我們原初所沒想到的思考點 — 羞愧。是因為感覺到了一種負面經驗在身體裡面的張揚,但沒有詞可以表達,率先出來的反而是這個感知的結果,而我們通常解釋為「你有情緒了」。每個人表徵的方式不一,有的是生氣,有的是沮喪傷心,有的人患得患失,有的則是徹底讓自己消失逃避。
只是不想喝中藥而已,有什麼好羞愧的。
一個孩子提出了異議,他不認為羞愧是全部成因裡,指向的唯一答案,甚至,怎麼會用羞愧來解呢?其他孩子也加入了思考,寫作裡的辨証,在此出現了出場的機會,極難得的,我們有這個幸運走到這麼深的裡面。
本來就無需羞愧,但我們就是無意識的羞愧了。
孩子提起自己喝中藥的緣起,沒什麼病恙,只是調養身體,說是氣虛要補,但孩子身體沒感覺有不足的,可這樣被告訴了,就潛移默化在每一碗下肚的中藥裡,都有了暗示自己,身體虧虛,要補,不然對自己不好。原先只是中性的身體事實存在,可被下了這個暗示以後,潛意識作用了認知告訴,用我們不會察覺的無意識,去運作「我的身體偏弱,要好好照顧」的意念,而被身體吸收進的告知就是,我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我虧待了我的身體與我自己,而這全是潛藏在細胞底下,無意識運作的潛意識。因而,當只是中藥的氣味出現時,喚起的都是身體裡無意識去形成對身體的歉待,但我們的表意識在讓我們察覺到愧疚以前,就用愧疚所引發的情緒回應去阻擋我們連結到愧疚的感知,那其實也無不好,只是自我保護而已。
「那麼,反過來說,也會有自己覺得是好的,但其實並不好的存在,像是自我保護,卻蒙昧了對於「我」真實的認識與發現。」
孩子們進階到原始設定裡反悖的討論,愈來愈燒腦,但那種愈發靠近自己的愉悅,在具有虐的成份裡樂此不疲。一個更完全的自己,像脫離母體仍包覆著膜的完整,靜靜體驗著全然獨立而完整的存在,不帶批判,不把任何二元駕入自己以內成立,我即是這份完整的本身。
所以,感覺是好或是不好的關鍵是,我用什麼語言告訴自己。
孩子們共識在一個高層次的內在智慧,只從二元來看,就落入二選一,不是這樣,就是這樣的相反。但讓事件回歸事件、感受只是感受純然的存在,那麼就只在於我用什麼方式告訴自己,還是選擇沒錯,但是兩全其美的,不是刻意美化,或扭曲本來而去逃避,喝中藥是中性的事情、設定限時鬧鐘是中性的、別人指正我的缺失是中性的、就連我有缺失偏誤的事實本身也是中性的,而我用對我來說是健康的方式告訴自己,健康不見得是舒服的,就像對我好的我不見得覺得好。但用「健康的方式」當主訴,都被我們同意的原因是什麼?
因為健康原本的存在就是原生中性的意涵。
這裡演化出的概念很有趣,因為我們對健康的認知不建立於「好」或者「不好」的感受,健康就只是健康而已,完整而獨立,不與誰交互解釋而相輔相成的成立。我們對於健康,沒有健康以外或類似的理解,而這也就回到最初討論的議題,「我可以不接受我覺得不好的東西,但如果這個不好是對我好的呢?」我們只要跳脫命題裡帶有二元的成份,直結回答我們拒絕這件事物的本身,直接拒絕中藥、拒絕限時鬧鐘、拒絕他人的指正,不挾帶因爲喜歡或不喜歡的感受做為拒絕的介質,正面的拒絕事物本身,那也是中性獨立的存在,至於那是不是健康的,最後都要歸依到個人回應的值不值得裡。
你同意,就是值得。
一場書寫到底可以走進多深的地方,以及敢走多深,我們都用各自同意的語言告訴自己,我走這一趟,是我想、我敢、我願意,或者我害怕失去遇見自己的真實,所以我走,深深再深深的靠近,那每一步或者態然自若,或者捏緊鼻子喝了中藥,或者始終都認定將來會後悔,一切都無妨,因為那都是我們心甘情願的值得。
寫作就是這樣值得的事,我們在每一場認識自己的值得裡,淋漓盡致,並且甘之如飴。
小文青,把寫作帶進生命,讓孩子帶著書寫長大,長成自己同意也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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