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知道要怎麼垃圾分類,我的遜咖包袱暫時被我放在前陽台,我看得見他,但不想再被影響。
遜咖包袱大概從大一開始就在我身上各處累積,例如我第一次看到課堂教室裡同學的Mac蓋子上貼著各式各樣的貼紙那時。是的,不是其他筆電,就是那個銀灰色外殼、有著蘋果燈號的Mac,好像貼紙一定要貼在這樣的殼上面才相襯。那是一種不屬於我的先進、時尚,還有具象化的藝術文化資源落差。
那時的我看到不是使用iPhone的同學都會擅自判斷成「我族類」,並且產生沒來由的親切感。當然以使用的手機品牌、電腦長相標籤人是荒唐的,這個被後來的我判斷為荒謬理論的想法大概在成立後的三秒內就被自己推翻。但這樣亂七八糟的認知對於一個在城市中初來乍到、還沒長出完整自我的高三未完全脫殼體來說,好像是一個勉強能保護本體的軟膠殼。
遜咖包袱這種東西,一旦揹著走了一段路就會面臨放或不放的窘境。如果放下了,你對得起一直以來揹著的自己嗎?你有酷到可以不揹著遜咖包袱了嗎?好像也沒有,說的也是,我應該還是要繼續拿著吧。不放的話,我就有充分的理由繼續這樣窩在這個小框框裡,倒也挺安心的。也因為這樣捨不得放下,有時候帶著遜咖包袱試圖嘗試不同的事情時,總是哪裡不對勁,手腳無法好好安放。或許幾次之後,加深了自己果然就是無法辦到那些事的自我認知。
不過總有些時候因為在某件小事上慢慢累積出成就感,差點忘了這個包袱的存在。那時候做起事來能短暫地真心認同自己的成果,但效果通常不久,畢竟生活、生活,會快樂也會寂寞(為什麼進歌了)。人一寂寞便會開始在自己身上找藉口,找到那個說服自己現在過不好的合理解釋,多數時候,遜咖包袱裡包裹的各種自我貶抑都能在這時候派上用場,算是一種自我開脫的錦囊爛計。
這種寂寞倒不關乎身邊有沒有人,更多是不知道自己每天花的時間正在帶自己走向哪裡的那種飄忽,因為不確定,所以空虛,所以寂寞。那個時候總想著自己或許能成為什麼樣的人、能成就一點點嚮往,或是有一點點影響力足以帶來什麼改變,但實際上是對於什麼產生的嚮往、想造成什麼改變、想成為的人是什麼樣子卻都模糊不清。弄不清楚自己在追求什麼、將走向何方,或許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就是一種隨時會襲來的寂寞。
當時未能準確察覺,那時所認知到的寂寞同時也來自於,我隱微了解這會是一個需要獨自面對的漫長路程。
我們可能在各個階段碰上在當時共享一種困擾的夥伴,例如在一種非自願的出櫃窘況下發現對方也揹著他的遜咖包袱,歡天喜地認親之後,小心翼翼攤開,發現內容物還是不太一樣。甚至你們用同一個說法稱呼完全不同的一種經驗,然後收在自己的包裡。慢慢對著答案,這趟路你會發現根本沒有那個跟你完全經歷過相同事情的人,這個看似理所當然、在理智部分也有充分認知的事實,竟然會是如此令人疲憊,一想到沒人可以真的分擔我這個人有時候都不想處理的其中一部分自己,就好累!
在每一個選擇中產生的差異,累積出你認識或不認識的每個人。雖然確實有一些共通的人類情感、先人智慧、大世界的運行規則等等,提供了大概的架構讓我們互動,但回到個體身上卻還是有那麼多微小且常常忘了察覺的不同之處,有時這帶來趣味,但更多時候帶來的是不可避免的認知落差,以及隨之而來的傷害。
慢慢意識到這些之後,看著自己收在包袱裡的東西突然覺得莫名其妙。所以我是為什麼想帶著這些東西?一開始產生這種包袱是為了什麼?為了把自己從某個群體中切出?還是為了未來可以以此作為某種籌碼交換認同?可怕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在有了清楚的動機之前,這一切就在背景程式運行地有聲有色,也幾乎差點以假亂真地成為我自以為寂寞路上的可靠夥伴或替身。
既然已經這麼累,得時時應付自己花招百出,再怎麼不聰明也會開始懷疑繼續帶著一個包袱意義何在。走在歐洲朝聖之路的旅人們會在過程中慢慢丟棄身上的物品,畢竟一開始對未知旅程的擔心,得靠著更多未雨綢繆來對決,走著走著發現擔憂的重量本身才是造成過度疲憊的原因之一。
「我就這樣也把遜咖包袱留在這裡了,租屋處的前陽台。」我希望能這麼乾脆地說,但它連著我好多地方,沒辦法一次丟掉,不然可能連我也一起丟了。我打算像我學到的空間斷捨離那樣,分類、清理、排序,也認真猶豫,慢慢騰出一個我的空間,也慢慢知道下一次侷促窘迫的時候可以先從哪裡開始道別。這樣或許下次遇見其他人不用急著對答案,不用攤出自己包袱裡的家當試圖交換什麼,招呼、同行、分離,沒有殼、沒有替身,就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