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不讓她知道他曾經那麼……愛她,也恨她。但,其實她都知道,除了聽她唱歌這件事。
在他們相遇、分離、重聚與再分離的幾年後,他總算去現場觀賞她的演出。也說不上鼓不鼓起勇氣,似乎也沒什麼好鼓起勇氣的,這個舉動,跟勇氣(梁姓歌手請不用出場XD)無關…. 吧!有關的應該是尷尬吧。
幸好,真是的幸好,戴口罩政策還沒解封,可是她表演的唱地,不是bar就是結合演出節目的餐飲店,說餐飲店好像會拉低這類場所的格調,那就籠統的說是餐酒館吧。難保他吃喝東西,脫下口罩之際,不被她識出,那就別獨自前往,呼朋引伴顯然可避免尷尬。他約了三兩好友,名義是疫情下久違的聚首,聽慣重金與黑死樂團的友人,想必覺得輕節奏跟輕飄演唱的表演像是清粥吧,但在宵夜時段的清粥小菜店,請樂手演出,也太跳tone,幸好只是他練習想像的情境。
他想像過好幾種在現場觀賞她演出的情境,但沒想過今天這種的。
他是邀約者跟訂位者,理應最先到,但每次進城至少得花一個半小時,等車的不確定性常是延誤主因。不過今天想先到,是希望能早在她到之前,挑個好位置,晚幾分鐘應該沒關係吧,他想。捷運半途傳訊友人會晚5-10分鐘,只好請騎車的友人先入場。他匆忙到店門口,一轉開門把,就看到她在調整樂譜架,她的雙眼剛好對上他進來的那一刻,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被認出了,但隨著被闆娘帶位到最後面,緊張感也退去。位子在離門口最遠處,隱密性佳,他鬆了一口氣,但這個位子看不到表演,雖有點可惜,但用聽的也可以,更能免去被認出的尷尬。
或許聽歌從來就不是重點,雖然吃完東西,聊完天,結完帳,將離開之際,對於沒能好好聽歌,感到有點失落。到底去現場觀賞她的演出意義何在,她能唱,唱得好,他早就知道了。甚至他在被分手多年後,意外得知她在某場所固定演出,還未署名請花店送花。他一直支持她的夢想,即使在被她狠狠傷了之後的多年。整整十年有吧,他以沒完成碩士學業前為由,鐵心不談感情。送花當年,連碩班都還沒考上,情傷早該癒合吧,但從沒想過談個戀愛的成本那麼大。
他記得剛轉到M大前幾個月,課後會找地方唸原文書,班上有個清秀,成績優秀的女孩子,因為分組同組的關係,而約了幾次一起讀書。不久知道對方有男友,腦神經的電傳導像是被水打到一樣的短路,彆扭的不續讀,大概就像不續約的意思,只是,是單方面的。他是知道的,清楚的知道他的心發生什麼事。他覺得陰影再次襲來,「妳有男友,為什麼要單獨跟我唸書」,「妳知道,男女之間沒有純讀書這件事嗎?」。這裡的純,當然不是色色的反義。後來,他才想通,正因為她有男友,跟另一個男「同學」純讀書這件事才得以成立。他不是沒經歷過「純」這件事,和女生兩人單純看電影,在高中就有過了,當時他真的只是單純跟對方一起看電影,反倒是對方不純的誤以為他有心意而勇敢告白。此事跟純讀書是獨立事件,多說無益。
愛很單純,可是感情很複雜。他苦思許久,明明怨她當年狼狽轉身投回他人懷抱,徒留他滿腹疑惑,間接毀壞學業,不得不重新開始,見她實現當初夢想,卻仍腦粉般的支持。他始終找不到好的解釋,難道只有M屬性能解嗎?他能想到的最佳解就是,當然不是殘餘的愛,剩餘價值的愛,不是,都不是,不要亂挪用無上左派理論,馬克思的資本論不是你們這些小情小愛的右派資本豬義能輕易挪用的。原來自己才是對方剩餘的愛,只怪當初誤以為是她全部的愛,才一步就陷入海底那麼深。
說到底,還是沾光吧!這是他窮盡思維想到的,認為自己交過的女友如此會唱歌這件事。可是他細數交過的女友,多數都是如他平凡的人,他在交往期間的愛也因此而黯淡無光嗎?當然不是。他還能想到其他的解釋嗎?在最痛的那一年,一年好像太久,半年好了,如果她在那時候已綻放光茫,還能那麼坦蕩的祝福她的夢想嗎?一個人在最痛的時候,還能祝福對方嗎,而且不是祝福對方的感情,就只是祝福她的夢想,還有這個心胸嗎,還有這個力氣嗎?他越想頭越痛,歷史不存在假設,他想起大學通識課歷史系老師常說的一句話,已發生的事情,所有的假設都是無意義的,都不可能改變史實。
和她之間的感情後來變得複雜,可是祝福她追尋自己的夢想是單純的。或許覺得此生和她不會再有交集,才能如此的祝福著。但人生總有意外,感情也總是意外的來,她又再次利用人家感情的空隙溜了進來。喔,這次他真的很謹慎,很小心,畢竟是吃過虧的。他技巧地推開一段若有似無的感情,他知道這對自己,對她都好。不小心交會的兩條線再次分開。她每次的離開都很迅速跟無情,無情當然是他說的,第一次跟不是真正的第二次,第一次他不諒解,第二次他能理解。
也這是為什麼他不想讓她認出。他去現場聽她唱歌又不是壞事,為什麼要避免曝光呢,除了避免她尷尬外。一如以往的默默支持她,是他最大的祝福了。能在現場聽她唱歌,也是滿足一項人生遺憾。
那晚,他回程的長長路上,接近末班的客運,雖開在主要幹道上,但行駛鄉間,除路燈外漆黑一片。他想起多年前和她初交往時,每天彷彿有講不完的話,話多到他覺得對不起後來交的女友。某日他們通電話,「妳人在哪裡阿?」,「秘密,不能跟你說」,「現在不能跟你說,你相信我就是了」。他不知那裡得到的靈感,腦中浮出一個暗暗的場景,一群人坐在黑暗中的絨毛座椅,像戲院那種,有一個女孩走上台,燈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彎腰鞠躬,前奏很短,她開口唱歌,「把愛~剪碎了隨風吹向大海 ,有許多事~讓淚水洗過更明白」。這是他與她交往期間,覺得完全不用言語,就能心意相通的唯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