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我和父親去住家附近的豬舍,豬舍改建的房間積滿灰塵,我想大哥應有一段時間沒回來了。
在菜園的一隅,父親彎著腰採摘著蕃薯葉,我也彎身幫忙。
「阿爸,我阿兄不種有機蕃茄了嗎?」我問。
上次回來,大哥拿著鏟子在菜園裏工作著,我看到了一小片隆起的土地,上面有一些小蕃茄在葉間若隱若現。
現在那片土地荒蕪著,只有一些東倒西歪的甘蔗立在菜園北邊的盡頭。
父親抬頭看了我一眼說:「他的熱度只是一時的,豬舍整修好了,從來沒在那裡睡過。」
「阿爸,那只是休息用的,如果他真的住在那裡,你就要煩惱了...」
我替大哥緩頰著。
(二)
中午在餐桌上,父親邊嚼著飯,邊數落著大哥。
「甘蔗和小竹竿綁在一起,風吹,小竹竿倒了,甘蔗會被拖累,會倒。你阿兄用小竹竿沒有用! 你看到他種的甘蔗東倒西歪!」
父親大聲的說著,母親愁著臉吃著飯。
父親吞了一口口水繼續說:「像我用的那種大竹竿才有辦法,讓甘蔗不倒下來。」
「你不要嫌他ㄨㄛ!」我說。
「我沒跟他說。」父親回著。
「隨便他用。」我勸著父親。
父親再度抱怨著:「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我想他可能和住在老家附近的阿城壞了。
上次父親生病住院,大哥說: 「阿城對我講話都很酸。」
阿城是他小時候的玩伴,大哥和阿城國小三年級曾經翹學翹家,到了晚上吃飯,大家才發現他們兩人失踪了。
大家幾乎找遍了整個村子,直到深夜才知道他們從鄉下搭嘉義客運到嘉義市一遊。
他和阿城一直是死黨。
我猜阿城嫉妬著大哥的小孩的成就,尤其大哥的大女兒嫁給醫生後,阿城就不太跟大哥往來了。
我想跟父親說:大哥沒回來,因為他和阿城壞了。
可是我不敢說出來,怕父親講給旁人聽,傳到阿城或大哥的耳裡,就任由父親去瞎想。
父親不太快樂,他好像認為大哥要遺棄他了。
(三)
一年後,大哥的小女兒打電話給我:「阿姑,我爸爸他現在陷入昏迷了,他一直亂講話,他一直講兩個字,我們都聽不懂。」
「講兩個字?」我難過地問著。
以前看過報導,人臨死之前腦中會浮現他掛念的事物。
「那兩字,應該是我們村的名字。」我說。
「他一直講,好像希望我們聽懂。」小姪女說著。
「沒有錯! 那是我們村的名字。 以前他和我通信的email,用的是我們村的名字。」
後來大哥的家人按照他的遺願,將他的骨灰帶回家鄉,置放在家族的墓屋。
(四)
大哥走後,外勞打電話給我: 「阿公每天晚上躲在棉被裏哭,他已經哭一個禮拜了。」
我回鄉去安慰父親,順便要告訴阿城我大哥生病往生的事。
經過路邊,遠遠就看到阿城坐在一顆樹下乘涼。
「阿城,我要跟你解釋我阿兄生病的事。」
阿城站起身來,拿了一把椅子要我坐。
「我阿兄怕我阿爸和阿娘耽心,一直瞞著大家。」我解釋著。
「你阿兄有告訴我他生病了。」阿城說。
「他有告訴你?」
「他有跟我說,剛才我坐在這裏想念著你阿兄,這顆樹是你阿兄種的。」
我仔細的瞧著眼前這顆高大茂密的樹,嫩綠的葉隨風擺動著。
「這顆樹什麼時候種的?」
「三年前你阿兄拿來三顆樹苗,只有這一顆活了。」
我的腦海裏浮現了戴著鴨舌帽的大哥,帶著慣有的笑容,手裏拿著三顆樹的幼苗。
那樹安慰了我,大哥留了一個記號,他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