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天下群英傳－黃雀在後】
洛陽城，入夜而不眠。
翊衛軍以宵禁為名，封鎖了街道，包圍了宮城。
正當宮內守軍不知如何是好，納言兼右翊衛大將軍，段達到了。
段達身長八尺，弓馬嫻熟，一襲美髯飄飄，端的是威風八面。
但凡久經沙場的士卒，都知道他的外號：段姥姥。
段達不善領兵，每次奉詔討賊，皆是連戰連敗。加上年事已高，不能親上前線殺敵，遇叛軍討戰，往往只能龜縮不出，只能等待救援。
當真是叫你阿嬤來都比他厲害。
若不是元文都多番在楊廣面前說情，段達早就不知道被貶到什麼天高皇帝遠的邊疆去了。
也因此，段達在小他十多歲的元文都面前，始終抬不起頭來，終日一副應聲蟲模樣，連內侍宦官都瞧他不起。
今夜異變突生，宮內守軍正不知該通知哪位上官……說巧不巧，八貴大人，今日有七貴都留宿禁中。
誰也沒想到，竟會是段達第一個來到。
「開門。」
跟過往的怯懦不同，今晚的段達不怒自威，軍士們哪敢多言，聽命行事。
宮門敞開，全副武裝的翊衛軍，有條不紊慢慢進入，擺出了陣勢。
一身精甲的王世充，隨之入內。
此時，段達才掏出卷宗，朗聲道：「翊衛軍奉詔討賊，見旨一律由王世充將軍指揮，違者立斬！」
王世充隨即點撥人手，自段達來時的東太陽門入宮。
不料，皇甫無逸也收到了消息，心知不妥，連忙點兵趕來，是以晚到一步。
雙方一言不合，便即開戰。
可翊衛軍這邊源源不絕，豈是皇甫無逸所帶數百兵士可以抵抗？
不多時，皇甫無逸心生膽怯，掉頭便走。
軍兵群龍無首，很快就一一慘死翊衛軍刀下。
「給我搜！抵抗者格殺勿論，凡見諸貴人，一律帶到我面前來！」王世充下了死命令：「元文都等打算將皇上獻給李密投降，咱們一定要將皇上救出！」
第一個被抓來的，是盧楚。
盧楚與王世充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只是一個淒苦，一個得意。
王世充並不知道，盧楚的行動與佛門無關。但他也不想知道，反正從今以後，他也不可能再聽從佛門的指令了。
一揮手，將士便把盧楚推出去斬首。
不多時，元文都也被帶到。
王世充命人拿出大麻布袋，將元文都罩住，接著大義凜然的一頓痛罵，便要將士持棒，將袋中的元文都活活打死。
這是草原上的禮儀。
元文都若為皇室，那就只能讓他活活悶死。不過元氏為帝，已經是百年前的故事了。但王世充該做的不能少，只有如此，才能向軍士們證明自己的大公無私。
宮城六貴，已去其三。
剩下除了崔君肅，皆是皇宮內侍。
正當王世充猶豫是否要強攻皇宮時，崔君肅已派人送信出來。
信上表示，已經說服隋帝楊侗，封王世充與段達為左右尚書僕射，更頒布元文都等人罪狀，命王世充總督內外諸軍事。
「這老傢伙還是那樣機靈……好，這買賣，王世充跟你做了！」
王世充與段達接旨，緊接著開始布置內外：移尚書省入翊衛營，又以其兄王世惲為內史令，入居禁中。親信將領，更派發去接管仍受洛陽指揮的鄉縣。
一切準備妥當，王世充對城中發布，表示皇上夢見周公，要幫周公在洛水行祭。
祭禮上，巫師感受神靈，更命王世充出兵討伐李密。
王世充的親兵，多是江南人士，風俗迷信，認為將軍天命所歸，紛紛請戰。
士氣可用，但王世充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東都食糧將盡，此時出戰，頂多破擊李密。若未能一口氣奪回洛口倉，也是徒勞無功。
卻說李密這邊，不知洛陽政變，正在金墉城準備迎接天子使者。即令斥侯來報，洛陽城內厲兵秣馬，李密也只當是楊侗決定派出援軍，未加防備。
畢竟李密還有著其他的煩惱。
金墉城內，許是敗戰的緣故，士氣十分低靡。
這事可不能讓王伯當知道。
李密找來了長史邴元真與魏徵相商。
魏徵先道：「先是我軍連戰連勝，將士未得賞賜。今番失利而退，眾人更是心灰意冷。」
李密聞言，微怒道：「這些販夫走卒，因為沒有飯吃而來跟隨我起義，如今餐餐管飽，那還不夠嗎？」
魏徵道：「正所謂飢寒思盜，飽暖求富。人的慾望本是一層疊一層，無止無境，若在此情況下與東都匯流，只怕我軍不日便會倒戈，還請魏公明鑑。」
李密嘆了一口氣，腦海中不自覺閃過楊玄感的影子。
為何楊玄感率領的義軍，就沒有這樣的問題？
「罷了。」李密一揮手，轉頭問道：「元真有何高見，但說無妨。」
邴元真咳了兩聲，方道：「魏兄所言甚是，不過我軍不設府庫，素無珍寶。元真聽說東都缺糧，故遲遲未能整軍。不如我方先提交易，以糧草交換賞賜，正是一石二鳥之計。」
李密搖搖頭：「正是我軍握有糧草，東都才不得不與我低頭。只怕換得食糧，楊侗便即翻臉。」
魏徵道：「大王不信楊侗，倒是挺信任李淵。」
李密一怔，問道：「何出此言？」
魏徵又道：「李淵手握永豐倉，難道就不能與楊侗交易？若他兩方同盟，大王以為，洛陽軍還會兌現承諾嗎？」
邴元真亦道：「不錯。以糧食維繫洛陽，取珍寶以振士氣，爭的便是一個時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李密行策用計，力求穩妥，故先前同宇文化及對戰，也是打算先耗死對方。不意宇文智及把握時機，先行反撲，才讓李密落得如此窘境。
李密輕輕闔上了眼，道：「二位指教得是，此事便交由元真去辦吧……記得低調從事便是。」
邴元真領了命令，便往洛口倉行事。
數日後，洛陽方面遣使送來禮物，更邀李密前往偃師，接管移交部隊。
李密只以為邴元真的計策成效已現，便請王伯當掌管金墉，自己帶了三千兵馬，便往偃師邙山下駐紮，只命裴仁基等山東猛將守著偃師城。
哪裡知道，王世充事先安排了三百騎兵，隱伏於山中。
待到洛陽大軍開來，李密察覺有詐，正要退走時，伏於山中的騎兵衝殺而出。
李密正要指揮迎戰，忽聞身後魏徵一聲喊：「小心！」
只覺一股巨力襲來，李密隨即人事不知。便是近如程咬金等親衛，也沒看清楚發生什麼事。
敵軍的火箭，已經射入陣地。
魏徵順理成章接手指揮，命程咬金帶上已經昏暈的李密，且戰且走，卻是往洛口倉退去……
王世充不忙追擊李密，轉頭便襲偃師城內魏軍。
面對敵軍奇襲，裴仁基不及指揮，但麾下三大猛將可不是吃閒飯的。
羅士信、裴行儼二話不說，披甲上馬便衝入敵陣。
秦瓊則連忙整頓部隊。
王世充與李密纏鬥多時，早知羅裴二人勇猛，必然率先應戰。遂設下盾陣在前，弓兵於後。見魏軍衝來，一輪亂箭齊發。
裴行儼到底是大將之子，胯下梅花飛雲驄反應奇速，一勒一轉，便退了回去。
羅士信的坐騎沒有這樣靈活，事實上，他也不需要。
羅士信專收駑馬，凡是出戰，必讓坐騎如車駕用馬一般，遮住視線。
他要的，就是勇往直前的馬。
眼看鋪天蓋地的弩箭飛來，羅士信反倒快馬加鞭，往盾陣衝上去。
正當洛陽盾兵預備要遭受衝擊時，卻聽得一聲大喊。
「起！」
只見敵將羅士信一人一馬，如天神般騰空而起，竟是躍過了盾兵陣。
洛陽軍不論盾陣弓兵，一時都是愣住了。
羅士信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登時揮舞手上馬槊，如猛虎入羊群，大破弓兵陣型。
後方裴行儼見狀，再次調馬回頭，口中反覆罵道：「瘋子，瘋子，你可不能死在這裡啊！」
王世充此時也已趕赴前線，只見羅士信正大開殺戒，忙道：「放箭！放箭！射傷自己人也無妨！」
身旁親衛軍猶疑了一下。
便當此時，第一支箭射出了。
王世充身後的劉師立，奪過衛兵弓箭，又快又穩的射出。
論戰場搏殺，劉師立肯定不能算是一流將領。
不過，只是射個活靶子，那就沒問題了。
第一箭，正中羅士信右臂。
羅士信並無知覺，只道是自己累了，馬槊再提不起。
直到第二箭，第三箭，接連插在自己身上，羅士信的心底突然湧起了一股孤寂感。
他在馬上垂下了雙手，引頸就戮。
劉師立更不客氣，再次張弓瞄準了羅士信額心。
正要放箭，卻為王世充所阻。
「千金易得，良將難求，咱們今後是要幹大事的……統統給我活捉了！」王世充大喊。
羅士信仍直挺挺地坐在馬上，但早已昏暈過去。
裴行儼也被盾兵們壓制，一支接一支的長槍，在王世充的命令下，只能往他的坐騎身上招呼。
梅花飛雲驄流血悲鳴，直至最後仍望向主人，眼中盡是依戀。
這一仗，終究是王世充，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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