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期間老公確診,接著是大伯母,再來是小妹,於是我們家留在鄉下老家隔離,其他人北返。
這次換我和哥哥一起照顧確診的爸爸和妹妹,以及兩狗一貓,我除了必須打點三餐之外,還要同時注意狗要幹嘛、貓要幹嘛、哥哥電動是否打太多,一天下來,其實累積不少精神上的壓力。
下午我陪哥哥玩賽車電動,他很厲害,我只玩過幾次而已,所以說好聽一點是我得全力以赴,白話一點就是得拚老命去玩,否則應該會輸得很難看,我當哥哥是個可敬的對手,我不想輸很多。
回頭想,其實徵兆從這兒就已經出現,只是我當時沒發現而已。
在玩了二三十場之後,最終排名出來,我和他並列第一,我覺得這是最好的結局:我不想輸他太多,也不想贏他太多,同分真是太好了!
晚上吃完晚餐,他邀請我和他玩比賽吃金幣的遊戲,我說好啊,玩看看。我玩了兩三場都輸給他,我不以為意,當成練習,我自己知道自己老了,沒練個幾次是沒辦法和年輕人認真比的。
但在最後一次(是我讓它變成最後一次的)的比賽中,我生氣了,除了生氣還有委屈,而整天累積的壓力在這個點爆發,讓我只想離開現場,自己冷靜一下。
事情是這樣的:
在這個比賽中,如果你的角色死掉了,會需要對手將你從泡泡中救出來,你才能繼續吃金幣。所以這裡就有個合理的犯規伎倆,那就是你如果一直不救你的對手,你就能多吃很多金幣,勝出比賽。
哥哥就是對我使用了這個作弊招數,引發我莫名的憤怒與委屈。而且,就像在火上加油一樣,他得意洋洋的表情,看了更讓我難以忍受。
我提出了抗議:「欸,你都不救我,這樣叫我來玩是什麼意思?這根本是賤招!」哥哥聽不懂什麼是賤招(還是不要太快懂好了),但是有收到我的抗議,趕忙跳過去救我。
但一切都太遲了。我的情緒已經被燃起,哪裡還有心情玩下去?我用加速與大跳的方式快速往前衝,邊跟他說我不想玩了,這樣玩有什麼意思?一路衝到終點後,我把電動把手放在桌上,跟他說:「不要再找我玩這個遊戲了。」接著我就離開了。一整天下來,我可能真的很需要自己的時間。
我拿了衣服去二樓浴室洗澡,邊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事情,我怎麼了呢?他怎麼了呢?等我整理好心情,我想跟他討論什麼呢?
我剛剛除了生氣與委屈,還有什麼情緒呢?我想我還有擔心存在。
我對於「不公平」感到生氣與委屈,當時出現在心裡的想法是「我為什麼要玩不公平的比賽?」以及「為什麼要看一個作弊的人得意的對你炫耀一個虛假的勝利?」接著我又細想了一下,為什麼不公平特別容易讓我感到委屈?除了理性上無法接受之外,是不是以前曾經被不公平的對待讓我感到受傷?這個答案很快就出現了:小時候我總是被要求要讓姊姊,不要跟她計較,我認為這是來自父母的不公平,我感到委屈卻無人能理解與安慰我。
接著我想到當孩子對我要求「公平」的時候,我能理解他們真正想要的是「對我更好一點」,我不禁想,是不是我也一樣,其實真正希望的是父母能對我更好一點?在今天之前我從沒用這個觀點想過這件事,因此也沒有答案,需要放在心裡想想。
那擔心又是什麼呢?
我發現我擔心幾個問題:第一個是,哥哥是否會成為一個為求勝利不擇手段的人呢?第二是,虛假的勝利是自我欺騙,他沒有真實的對待自己與別人,我很不希望他變成那樣的人。第三是,我們把他當成可敬的對手,總是認真與他拼搏,是不是打擊了他的信心呢?我們是否錯估了他的自信程度?
這些問題實在太多了,我邊想都邊洗完頭洗完澡了,還沒想完,吹頭髮時繼續想。
前兩點我需要和他討論,第三點則是讓我開始思考,哥哥有把與大人較量當成評價自己的依據嗎?為什麼呢?贏過大人帶給他什麼感覺呢?輸給大人呢?
我能理解聰明的人總是將自己能看到的「最好」設為目標,而還未發展出準確的自我評估的孩子就會變成給自己過高的標準,而覺得自己很差。我會擔心哥哥是否因為這樣而影響了自信心,需要等一下和他討論。
想完這些問題,頭髮也吹好了,我評估一下自己的狀態,應該是已經可以跟他討論了,我就下去找他。
我一邊往下走,一邊想著這小子沒人管,應該還在打電動吧!
沒想到他已經把電動收起來了,看來他有感覺到我剛剛的不悅,而收斂了一些。
我們倆個在客廳坐好,我先問他知道剛剛發生什麼事嗎?知道我怎麼了嗎?
他講得蠻完整的,也能說出我除了生氣好像也還有點委屈,而他猜測我的想法是:我是來認真比賽的,不是來陪你玩的,因為我不想陪你玩。
哥哥的解讀,對了一半,我跟他解釋為何我都認真跟他玩,那是因為把他當成可敬的對手,我問他:「如果你贏了很高興,然後我說我只用了一根小指頭,我是故意讓你贏的,你有什麼感覺?還會為這個勝利感到高興嗎?」哥哥回答:「不會,因為那是你讓我的。」我說:「對,那是假的,你自己心裡會知道,就不會那麼高興了。」
講到「虛假的勝利」,我接著說:「那你作弊而得到的勝利,也能讓你開心嗎?」哥哥說不能,原因是那也是假的。於是我說:「我寧願你誠實的輸了,而不要虛假的勝利。因為你自己會知道那是假的,當你心裡知道那是假的勝利,你的態度與行為卻又要做出不符合心裡真正所想的表現時,你會很痛苦。」哥哥沒有講話,他可能第一次聽我說這個事情。
我接著說:「媽媽希望你們都能成為真誠、誠實的人,對自己誠實,也對別人誠實,不要用作弊換來假的勝利,因為你心裡會知道那不是真的代表自己很厲害。」
再來是與大人比較的議題。
我先問他,跟大人比賽是什麼感覺呢?贏了想必很開心,輸了的時候呢?哥哥想了一下,回答:「會覺得很無力、很無助的感覺。」我接著問他:「那會因此覺得自己不夠好嗎?」他說不會,但我覺得我還是有必要讓他釐清「標準」與「目標」的不同。
我曾看過一些文章,講到優秀父母的子女,有時會出現「永遠追趕不上父母的挫敗感」,然而我的經驗中,我從未想過要達到父母的什麼樣的表現,來證明自己的能力,然而我確實會以父母為榜樣,那差別在哪裡呢?
今天我想出來了,一個是拿父母做標準,一個拿父母是做目標。
我跟哥哥說:「如果你把大人的表現當成你的標準,也就是做到和大人一樣是0分,會覺得是正常發揮,沒做到則是扣分,表示自己不夠好,那會產生一個問題就是:實際上你是小孩,不可能每件事都跟大人一樣,你挑了不適合的對象做比較,就會常常覺得自己不夠好。」哥哥附和著:「會覺得很沒自信。」
「對,你應該把大人的表現當成目標,目標就是一個方向,會離你遠遠的,但你會知道要朝著那裡走。」我說。
他看起來還是不太懂,我繼續說:「目標就是一個你還沒到的目的地,所以你沒達成目標跟大人一樣的表現,就是一個很正常的事,不會像沒達到標準一樣讓自己覺得不夠好。把大人當成目標吧。」哥哥邊聽邊點頭,但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理解,或是是否能做到,於是我接著說:「我今天告訴你這些話,但如果你還是會很在意與大人比賽的結果,而輸了會影響你的自信,我就要認真考慮是否不能再與你比賽,或是我得放水讓你,因為培養你的自信與贏你相比,你的自信才是最重要的。」我跟他確認,以後我需要故意讓他嗎?他馬上說不用,並且強調他的自信很夠,不用假的勝利來建立信心。
討論到這裡差不多夠完整了,最後我叫他過來抱一下,我邊抱著他坐在早已坐不下的我的腳窩,邊說出了今天的結論:「唉,就是不知道該把你當小孩還是當大人,才讓我這麼困擾啊!」
這句話大概可以作為一切教養煩惱的根本,還有我們這個世代的父母的煩惱源頭吧。
總之,最後我跟哥哥抱在一起笑鬧,確實在這個時候,我實在的把他當成一個孩子了。
後記:我在寫這篇文章時,在"委屈"的感受釐清時,我哭了很久,對於回想小時候需要讓姐姐這件事情,沒想到影響這麼大。我試著陪伴被我召喚出來的小女孩,好像有點用,又好像不是真的有用,總之,我現在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