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跟媽媽聊到徒步期間在嘉義中埔喝到的梅汁,好喝得讓我念念不忘,後來我在手搖店問了一輪,即便有賣梅子綠茶,卻沒辦法幫我做梅汁,店主的解釋是「我們是用梅精去調綠茶,直接用熱水沖泡的話應該會很不好喝,不能跟你喝到的那種原汁原味相比。」
媽媽聽了,向廚房方向揚揚眉頭,說:「我把之前釀的梅子都夾出來了,汁裝在玻璃罐裡,你不會去調調看?」我半信半疑(因為其實我根本不了解嘉義中埔那美味的梅汁到底是怎麼製成的),從黑嘛嘛的玻璃罐裡舀了一湯匙,再搭配同比例的熱水,天哪,味道至少有八成像!聽從媽媽的建議,再加了些白砂糖,我興奮地喊著,原來一直尋尋覓覓的梅汁,我家就有啊。
我的興奮也勾起了媽媽對梅子的味覺記憶。她說,以前小時候,她的三妗(三嬸)都會喚她到家裡附近的高架橋下方,人家的盆栽裡,摘幾片紫蘇回來。三妗會把醃過的梅子放在鍋子裡,慢火煮得軟爛軟爛的,加點糖,最後把紫蘇切絲攪拌進去。拌飯非常好吃。
在我們家的餐桌上,幾乎不曾嚐到紫蘇,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媽媽說起跟紫蘇有關的菜餚。恰好幾個月前屏東友人餽贈紫蘇苗,在租屋處開始有兩棵紫蘇常伴我左右,心血來潮時會用紫蘇入菜,因此聽到媽媽說起她兒時的紫蘇吃法,馬上把耳朵高高吊起來。她接著說,「有一次我鬧了個笑話。三妗又叫我去摘紫蘇,我摘了回來之後,阿爸問我幹嘛去了,我說我去採『青蛙絲』。阿爸聽了一直笑,說我自己亂編,什麼青蛙絲。我說,𧊅仔(guaiˊ er)斯係青蛙咩,𧊅絲(guaiˊ siiˋ)毋係青蛙絲係麼个?」(𧊅仔就是青蛙呀,那𧊅絲不是青蛙絲是什麼?)
我才知道,原來紫蘇在客語裡也有自己的名字,叫𧊅絲!馬上追問,所以它跟青蛙的關聯性到底是什麼?怎麼會叫青蛙絲呢?媽媽對我的提問翻了翻白眼,她說雞為什麼叫雞?有人知道原因嗎?我鍥而不捨地繼續問,她才又多說了,「頭擺炒田螺个時節會摎𧊅絲,炒𧊅仔斯摎七沿插較多。」(以前炒田螺時會加紫蘇,炒田雞的話就加九層塔比較多。)
田螺加紫蘇,原來以前會這樣吃呀!
媽媽提醒我,田螺是田螺(tien+ lo+),蝸牛是蝓螺(rhe+ lo+),不要搞混了。我接著想到,我們時常會說一道菜或某種食品「看起來rhe+rhe+當得人驚」(看起來稠稠的,很可怕),該不會這個rhe+rhe+就是從蝸牛爬行過後留下的黏液質地而來的?到客語詞彙資料庫裡一查,真的是同一個蝓呢!哈哈,我為了這個發現樂不可支,自己在心裡把這句話翻譯成華語:「這道菜看起來蝸蝸的,很可怕。」覺得以前人會這樣用蝸牛的特性來比喻菜餚,把動物的名稱也當成形容詞來用,實在是相當生動,也感覺得出來農地、農活跟他們的生活是如何的貼近。詞彙資料庫裡有一個相關的詞條,叫「蝓膏汁帶」(rhe+ go+ zhib+ daiˇ),華語釋義是黏滑滑的。蝓膏,應該就是蝸牛身上分泌的黏液吧!(而雞膏則可指雞屎。)只是不知道,那個年代的人們,在菜園裡會遇見的蝸牛,最多的會是哪種呢?恐怕不是現在橫行的非洲大蝸牛吧。
還有另一個很有趣的發現,是挨礱披波(aiˋ lungˊ pi+ po+)。挨是磨,挨礱是碾米機,披波似乎是無義的狀聲詞,而挨礱披波是螳螂。欸,到底為什麼?詞彙資料庫裡寫著,是因為以前的人覺得螳螂前腳的動作很像碾米機。嬸嬸的阿公家以前是開碾米廠的,整座碾米機就跟倉庫一樣大,可惜老早就收掉改建了,現在我也不知道能去哪裡找當時的碾米機來跟螳螂前腳的動作互相比對一下。不過呀不過,我好喜歡這種深富「自主觀察意味」的命名方式哦!從昆蟲的名字裡,就能知道先人看見了什麼,關心著什麼,生活中經驗著什麼。對於嗜米如命的我來說,說一隻昆蟲像碾米機,比起類似「前肢像刀」或「只知進而不知退」的形容,前者來得貼近生活也貼近土地得多。以後看到螳螂,我會輕輕喚牠一聲挨礱披波,來跟牠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