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呆頭琰。」
藺和曦坐在夏侯家和藺家相鄰的圍牆上,才九歲還沒長全個頭的一雙短腿,就在那面老高地牆邊搖晃著,手裡拿著方才自家爹給的蜜棗,大口嗑起。
就這麼百無聊賴地啃著,她看見夏侯琰走出來,便朝他喊了一聲。
喊完,她突然在想自己何時開始這麼喊夏侯琰。
夏侯琰應了聲早,手上拿的不是蜜棗,而是一柄比他還長了七吋的木棍。也沒多搭理藺和曦,他先是抓著長棍開始拉筋,身體開始有些鬆泛後,舉起長棍就是劈、掄、掛、摔,不斷重複基本功。
還坐在牆上的藺和曦翹起單腳、撐著下巴,一副大爺欣賞歌舞的專注模樣,慢吞吞地把蜜棗咬滿一個圈,只剩下核,往後扔進自家院中他爹的寶貝煉丹爐裡。
噢,對了對了,是比現在還更小的時候,她和夏侯琰聊到未來志向,他說要和他爹夏侯垣一樣投身天策,替之繼續報效國家,沒幾天,他就討來這長棍,只因他還小、學不了天策槍法,夏侯垣傳授了幾招基本棍法,接著就看他天天早起,像現在這樣練著。
這可不呆嗎?
哪有人小小年紀就想把長大的自己送去前線作戰的,沒人盯還日日操練自己?
真要說的話,藺和曦更想說他傻,但是傻琰喊起來一點也不順口,所以才成了呆頭琰。
當時夏侯琰也問過藺和曦長大想做甚麼,她脫口就說長大要嫁給高煌叔叔。畢竟她訂禮在一年前已經先給了,就是第一次遇見高煌、猝不及防啪唧上去的那一口。卻沒想到被路過的親娘凌紫霞聽了去,回到家就被她娘不停的叨叨念念,純陽雪景多美,純陽武功多威武,純陽師兄多瀟灑。
原來跟其他都沒關係,她娘只是單純對純陽有瘋狂執迷罷了。
「小曦早啊。」
藺和曦突然從回憶裡醒來,發覺是站在屋廊下的皇甫清對著她喊,她從圍牆上跳下來,再小跳步的略過還在練功的夏侯琰,直到停在皇甫清面前。
「世伯母早。」
皇甫清摸摸她的頭,輕聲問。
「怎麼這麼早過來,用早飯沒?和世伯母一起吃?」
藺和曦乖巧地點頭,抓起皇甫清的手就跟著走。
她喜歡跟世伯母膩在一起,不像她親娘只會叨念她,世伯母總會和她說很多很多、外頭沒聽過的故事,她書房裡還有很多很多、很特別的書畫,聽說都是世伯母自己畫的,這讓小小年紀的藺和曦很是佩服。
藺和曦叼著饅頭靠在皇甫清的書案上好奇張望,那上頭擺著一副幾近完成的水墨畫,是雪地間一顆枯樹,卻在枝頭隱隱有兩棵梅花含苞待放,而樹下有兩個人影,一躺一臥在雪地裡無語凝眸、噙笑相對。
「這兩人好像世伯跟煌叔喔。」藺和曦邊嚼邊說。
「他們就是啊。」皇甫清回眸笑得燦爛,尾音上揚。「小曦覺得這副畫好不好看呢?」
「好看好看,世伯好看,煌叔更好看!」
「那我跟小曦說這副畫的故事,就是啊…」
這是夏侯垣和高煌某次閒聊時,對皇甫清提起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是一次由純陽舉辦的門派活動,由各大門派推出一人參加,要在隨著時間會慢慢縮小的範圍裡群體,以任何不傷及性命的方式相互比試,只要被逼出範圍圈就算淘汰,如此直到最後屹立的一人便是冠軍。
一番激烈奮戰後,只剩最後三人,天策的夏侯垣、蒼雲的高煌以及一位純陽道長,事關門派顏面,夏侯垣和高煌早已說好不能因交情而相讓。
純陽門派特有的景色,一片靄靄白雪上矗立棵棵枯樹,三個人槍劍盾刀纏戰、一時僵持不下。畢竟純陽有主場優勢、熟悉地形,道長先是假意撤退引夏侯垣的長槍近身,縱雲梯一蹬上了樹,夏侯垣反應倒也快,轉過腳踝方向準備用力一踏,想著來記回馬槍將人打下,卻沒想到這一踩,直接踩中地上因為被雪掩蓋未被察覺的突起樹根,無奈夏侯垣適才瞬間回身速度過快,直接腳踝一拐,整個人往後側倒去,偏偏倒去的方向是個往下的斜坡。
「垣弟!」
原先等待發招機會的高煌見著這一幕,心一驚,拋下刀持著盾就往夏侯垣的方向跳去,兩人騰空的一瞬,高煌一手將人拉近懷裡,另一手將盾護在夏侯垣身後。彷彿生死驚險瞬間,卻在兩人落地時發現坡度比預料中還平緩,僅是因為兩人跟盾的重量和速度,堪堪只翻了一圈半後就停在一棵樹邊,樹上的雪還因為些微的震動抖落了幾塊下來,灑在兩人身上。
噗哈哈…
夏侯垣看著撐在自己身上的高煌滿頭霜雪,忍不住笑出聲,高煌也跟著笑起來。
「小曦說說,這故事是不是很美?!」
皇甫清開始自我陶醉起來,一旁的藺和曦目瞪口呆,原本咬在嘴裡的饅頭已經掉到桌上翻肚了。
藺和曦的小小腦袋在今日,地覆天翻。
原來自己一年前那份訂禮竟還是晚了…
「小曦,瞧瞧你世伯跟煌叔是不是很、相、配!」
皇甫清拿起畫,開始解說畫上的細節。
藺和曦看著畫,仰頭灌下一碗酪漿,暢快地啊的一聲。
她,藺和曦,今年九歲,自認是個有骨氣但更有義氣的女兒家。
「世伯母,小曦喜歡煌叔、也喜歡世伯,既然世伯和煌叔如此相配,小曦會跟世伯母一起祝福他們的!」
藺和曦單腳踩上椅凳,手還拿著空碗,吶喊出雄心壯志。
後來的藺和曦也沒再提起當年吧唧一吻的訂禮之事了。
而是常常仗著自己年紀小,賴在夏侯垣和高煌身邊繞,有時候,兩人興致一來帶著她一道出門。藺和曦回來後,也不是先回家,是鑽進皇甫清的書房裡,和她親愛的世伯母分享出遊見聞。
「今天世伯嘴饞點了塊糕,結果吃不完,煌叔說別浪費,就直接把剩下的吞肚裡了。」
「噢噢噢!」手裡捏著沒吃完的糕點,直接餵嘴裡了。皇甫清筆記這樣抄寫。
「煌叔今天替小曦用盾飛的招式套圈圈,十個套圈全中好帥!小曦拿到好多禮物!可是回程的時候,世伯看到煌叔在偷偷揉自己手臂,有點不開心的說舊傷復發也不說,就親自替煌叔揉揉喔!」
「啊啊啊!太浪漫了!天啊,我要沒了噢~」皇甫清興奮地筆都拿不穩了,筆記哪還抄得了。
就這樣,每隔數日,房裡不時會傳出皇甫清既哽咽又驚喜的複雜語氣。
「瞧瞧這上好的苗子!」或是「紫霞妹妹真是生了個好女兒呀!」
沒多久,街邊小巷裡的店舖又開始立起『大作家青山一發推出同袍兄弟情-土火雙行的續作旗子』,少女少婦對於作者近期的高產量感動拭淚。
又後來的某一天,藺和曦如常坐在兩家共用的圍牆邊上,晃著一雙嫩腿,夏侯琰靠在牆邊擦拭著長棍。
「呆頭琰,你當真日後要去天策?」藺和曦對著夏侯琰問。
一般人都是十歲左右入的門派,算算他倆今年也九歲半了。
「定然。」夏侯琰回應。
也是,呆頭琰這模樣也不適合跟蒼雲在純陽雪山雙飛,那畫面大概只是執行任務的真兄弟,沒有情。
藺和曦拄著頭想。
「我決定了。」藺和曦拍手拍的老響。「我以後要去純陽。」
「跟隨你爹娘?」
夏侯琰抬頭看她,感覺藺和曦眼裡似乎有光,閃亮閃耀。
「不。」她媚然一笑。「我要幫你物色純陽的師兄跟師弟!」
「…啊??!」夏侯琰正要開始變聲的嗓音,直接啊出個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