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索羅是為了保護大家而倒下,娜塔莉亞在姆拉特的示意下與其他盟友與騎士團的人們相視後,一起越過一直站在最前面的索羅,跟著莫葉往前走向地板與天空交界的邊陲。或是出自於體貼與敬意,沒有人看向還在努力掙扎的魔法師。
肅著臉收拾心底的錯愕跟不忍,知道必須要阻止史旦繼續進行儀式,承接下這份責任的女校長率領眾人堅定地向前邁進。
這及時雨讓動彈不得、僅能目視前方的索羅可以專心在集中精神好對抗發情一事上。觀察著因為自己沒能好好保護住主從誓約,連帶剛才短暫被史旦入侵而有些焦躁的莫葉,那份即使意識被奪取至恍惚、依然想要伸手保護主人的溫柔,促使距離越發拉遠的莫葉逐漸加速衝向史旦──而莫葉那道看上去有些孤單的背影,讓奮力呼吸的索羅發出了難耐的低吟。
「不可以……」普莫劍還在史旦手上。而且,透過息能夠清楚地理解他現在的狀態有多麼萬全──只憑一般的戰鬥方式或是普通的魔法是沒辦法阻止他的。
「大人,現在還不能亂動。」輕聲勸誡索羅的賢者,語調中的壓抑不難聽出端倪。「老夫光從大人的氣味就知道您有多麼難受……莫葉大人前進是為了爭取讓您充份消化的時間,請先好好照顧自己。」
「對不……起。」乖巧地聽從教訓,感到自己像是被史旦摁在地上、難以活動的索羅,維持著頻率煽情的喘息,一面伏低視線。
雖然難受,還是想告訴莫葉、想告訴大家。現在的話,只有這個方法──透過主從誓約感受得到莫葉的憤怒。但這件事無論如何都必須讓他知道──
『史旦的息,無處不在。』
鏗鏘有力的金屬撞擊聲截斷了尚未成立便被迫中止的對話。神情輕鬆有餘裕的青年舉著普莫劍,紮實地格擋住躍至二樓從空中往下俯衝的莫葉,緊接著輕巧地扭身卸開莫葉的攻擊、順勢反挑起劍尖直指莫葉脖頸──即時攔下偷襲卻險些失去平衡,莫葉藉著雙劍互抵的力道俐落地後翻、踩上高聳的石椅椅背俯身穩住平衡。
跟冰姈對練過那麼多回,莫葉很清楚,冰姈之所以可以跟任何對手暢快的交戰,是因為她能夠利用黑魔法,從各種元素之中讀取最基本的情報。雖然與息系的程度仍有所差距,卻已經是相當驚人、普天之下沒有第二人能辦到的學識──就算她已經厲害至此,也會有料想不到自己會這麼攻擊的時刻,為什麼史旦卻能在初戰就如此得心應手?
這已經超出了熟悉戰鬥的程度。輕易地掌握普莫劍的用法、甚至利用傳說之劍反擊的思路,簡直就像原本便知道怎麼使用一樣。還來不及思考下一步,莫葉便見到揚起嘴角的青年擎劍旋過身,輕易地用劍氣所凝聚出的衝擊將其他上前的人吹飛──其轉身之姿,優雅地像跳一曲舞。
對接收到衝擊的人而言則並非那麼回事。
東倒西歪的盟友、被分散到正殿各處的隊伍、因衝擊而造成的擦傷與大片瘀痕忠實地在入侵者們身上留下傷害、溢散出哀鳴──「普莫劍的力量,是用在守護。」輕聲敘述妖精之間的傳說,史旦瞇細了具有威脅感的眼眸。「而這把劍現在的主人是我。」
「還不物歸原主,你這小偷!」
「我說了,現在的主人是我。」
和善的應對語調卻讓人感覺滿是嘲諷,莫葉不禁咋舌。為了攻下滅族的罪魁禍首、也是世界之敵,他奮力躍起踏上身側的牆面、跨步一蹬再次助跳、再次往史旦的方向重新俯衝攻去。
看準對手脖頸的位置,莫葉本想以假動作騙過史旦後攻擊他的手腕好搶回劍,沒想到是史旦早一步祭出劍尖,往未曾料想過的腎臟位置刺出一劍──半空中扭身格擋普莫劍的人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劍尖的直擊、憑藉落地的角度成功站到二樓平台上,與史旦立足於同一起點。
史旦給人的感覺相當詭異──結合剛才索羅那句未完的話語、過往冰姈提點過管理者不能用常理來判斷的提示、還有彷彿全身上下都被誰打量著的視線感,莫葉心底浮現出不好的猜測。
如果說在塔下遇到的管理者、以及剛才其他人遇到的那幾個實力各自是十分的話,史旦恐怕是他們幾人的總和。而那不僅是因為他的精密操作能力、更是基於他的實力,早已──腰際蔓延而來的悶痛令莫葉忍不住側目。長袍與底下的襯衣不知何時已經被割裂一角,裸露出的皮膚散出淡淡的腥鹹氣味、伴隨殷紅血痕映入眼簾。
剛才明明扭身迴避、也沒有被打中的感覺,傷痕卻明白地述說了在那陣短暫的交會之中,自己沒有完全躲開的事實──咬牙忽略刺痛的傷口,莫葉緊緊盯著比過去都難以攻略的對手,試圖找出破綻。
「第二節。」道出距離儀式正式啟動的咒文詠唱進度,史旦的笑意依舊游刃有餘。「能夠成為這一切的見證者,是對你們的開恩。」
「你到底想做什麼!」索羅當年沒能問出的話語,此刻由莫葉開了口。「毀滅這個世界對你有什麼好處!」
「毀滅,是嗎?」輕聲細語接過這句質問,史旦的神情混入了憐憫。「就用那顆未開化的野蠻腦袋也能理解的方式解釋給你聽吧。」
語音剛落,史旦的身前便多出了一道人影──是才被他暗算過的索羅。從後方一把勾住衣著單薄的索羅項頸,兩人的身高差距令被迫貼在史旦身上的索羅必須踮起腳尖──沒有人明白史旦做了什麼,只看見索羅與姆拉特的長袍被留在了原地。
察覺自己被轉移的人雖潮紅著臉仍使勁扭起身子想掙脫史旦,卻被身後青年猛然舔上耳垂的噁心感逼得一凜──身體記得這些恐懼。記得當年史旦做了什麼。記得他會怎麼哄騙怎麼觸摸怎麼嘲弄怎麼撫慰──「讓你最喜歡的小妖精看看你最不知羞恥的一面吧?」
「不行……」濕潤的低語落於耳畔,止不住打顫的索羅險些要崩潰,連普莫劍就近在咫尺也無法顧及。「放開……」
「給我放手!」就在眼前發生的一切,是可忍孰不可忍。過分親暱的距離跟熟練的舉動又一次證明了這衣冠禽獸正是狩獵過索羅的下三濫。竄上腦門的熱度令莫葉不假思索舉劍衝上前──早已料到莫葉的下一步,史旦就在他起步衝刺的同一刻,將索羅從平台上扔往一樓。
「索羅!」即使意識到這個混蛋在耍自己玩,莫葉仍舊只能採取行動,硬是臨時轉向、去接背朝地墜下樓的誓約主人──單手將人擁進懷裡的實感讓焦急的情緒平復了些。看準較為空曠的位置,莫葉帶著主人安全地踏回一樓,準備找個位置放人下來時才意識到,索羅一手揪著他的長袍、另一手掩住被舔過的那耳、連視線都沒有看過來──焦慮與恐懼、不甘與歉疚的心情透過主從誓約刺激著彼此,莫葉忍不住擁緊了點。
「沒事了。我接住你了。」安撫著索羅的同時,莫葉將渾身散發著費洛蒙氣味的索羅靠著正殿一側的牆面放下,附近正好是重新爬起的娜塔莉亞。兩人之間的眼神僅有一瞬間的交流,卻彼此都知道下一步該採取什麼行動。
「嗯。」回以柔軟卻堅定許多的鼻音,縮著身子的索羅緩緩地鬆開了捉著莫葉長袍的手──現在跟那時候不一樣了。有人在自己的身邊。而且,莫葉受傷了……努力平復情緒集中思考能力,索羅重新仰起視線、抿著唇替輕柔放下他的騎士止了血。
「謝謝。」傷勢恢復的莫葉褪下缺了一角的黑色長袍,將長袍環過索羅、替他穿上好遮掩住單薄的身子。「沒事了。」簡單卻有力的安慰揭示了他仍沒有放棄阻止史旦的念頭,僅剩素色襯衣、再次起身的少年守在索羅的前方,重新面向對此景冷眼相看、看上去還有很多話想說的史旦。
「精靈的特色是能夠共鳴與調節情緒、妖精則是衝鋒陷陣……」道出此世常識,史旦偏頭的模樣不帶憐憫。「再然後?藉由普依路的犧牲、此世有了魔法,妖精受到所有物種傳頌──然而,妖精跟精靈的本能都是以伴侶為行動準則。不但有為此而生的發情與誓約機制、在伴侶身上花的時間與功夫也遠遠大於建設──可謂荒淫無度而不思進取。空有一身蠻力與超越人類的體能、卻無法帶領世界往前進步,必須仰賴人類的智慧替你們想辦法跟善後……」
隨著話語逐漸錐心刺耳,史旦的語調也越發森冷。
「打從一開始,妖精跟精靈這些物種的存在就是徹底的錯誤。」
「你胡說什──」
「剛才你已經親身示範『妖精』是種怎樣不長進的物種了,不是嗎?」冷淡的笑意指出莫葉採取的行動正是應證妖精給人的印象,史旦的笑容令人膽寒──「人類的思考與建設能力,才是讓世界發展的推手;只要將現在這一切全數歸零,讓此世重新起始的種族只剩下人類,就能證明這件事。」
索羅聞言不禁心寒──蠻不講理的結論、陳腐而傷人的刻板印象,卻能代表多數當今世人對於妖精這物種的見解。史旦是聰明的,卻同時也令人悲傷。他知曉諸多知識、亦看清了非人類與人類的優勢可以如何互相彌補,卻選擇拒絕合作。為此他能不擇手段的傷害他人、排除異己。不同的聲音與思想,絲毫無法撼動他一分一毫。
他真正的目的,是肅清所有非人、讓大地的歷史重新來過、讓普依路的傳說不復存在、讓史旦成為下一個世界的普依路定位──為了證明人類君臨天下才該成為正確的歷史。
這番言論讓莫葉不由得掐緊劍柄──自胸口燃燒起來的溫度,讓手中的亞奧劍跟著散出了紅色與金色交錯的燐光。人類所吐出的各種歧視性話語,作為土生土長還被懸賞的妖精後裔,莫葉早已習慣與憤怒跟委屈妥協。可是,當知道史旦的目的並非煽動歧視,而是藉由這個議題刻意發揮、策劃滅世,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他狠狠地瞪向那雙挑釁意味濃厚的藍眸,壓低聲音──「這就是你煽動這麼多戰爭、殲滅莫魯族、狩獵索羅的理由嗎?」
「非人存於世的價值,也就是供給體液與魔力──就像你們進食一樣。」臉不紅氣不喘地給出回答,知道莫葉的憤怒即將爆發,史旦卻沒有懼色。「有幸見證儀式舉行的過程,身為舊時代物種的你們應該感到榮幸。」
「閉上你的嘴!」失控的咆哮響徹正殿。忍受不了史旦過分煽動與污辱性的言論,渾身溢散鮮紅與燦金魔力的莫葉再次趨步向前、蹬地而起。
「想求教又承受不了答案,倒是吠的很起勁嘛。」後退一步躲開直指鼻尖的劍、又轉身躲開從兩側伏擊過來的克萊諾跟布利斯,史旦似是在享受幾人攻擊都無法傷害到他的成果──「第三節。」一面說話一面以最低限度地動作靈活避開莫葉加速攻來的劍尖與拳腳、大方透露著詠唱儀式的進度,史旦的笑容依舊從容。「你們快要沒有時間了。」
劍尖碰不到他、已經用了最快的速度還是連一點擦傷都無法造成,令人不禁懷疑史旦為何會有這麼強悍的實力……
「克萊諾大人!」驚呼聲分散了眾人注意力。不知何時遭到暗算、胸腔被開了一道口的少年族長吐出鮮血、往前傾倒──匆匆迎上去的族人立刻將他攙走。意識到史旦是操縱空氣的密度跟速度貫穿對手、用了跟浴室內的管理者同類型的攻擊方式,另一側階梯上的楚彬抿緊嘴唇。
如果說浴室的管理者之所以難纏是因為能讀取所有的水,那麼能夠任意移動物品、操縱皇麟、甚至精準擊穿對手身軀的史旦就是──「他是空系,莫葉!」
這一提點令莫葉不禁聯想到索羅方才所言。如果是空系,無處不在一點就說得通……
「空系,是嗎?」復述楚彬給的答案,史旦擰起嘴角,隨即是失去形象的大笑。空氣為之震盪、碾碎骨肉似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亂槍掃射的攻擊傾刻自四處溢散,扎進皮肉、穿透身軀的各種無形攻擊瞬間掃蕩過整個正殿,來不及張開防禦魔法的入侵者們或被魔力吹飛或遭擊穿,沒有任何完好的友軍──無情的碾壓之勢令最靠近史旦、舉劍試圖擋下攻擊但也被吹飛、摔回一樓的莫葉不由得傷痕累累。
幸運的是,雖然渾身遍佈擦傷卻都不致命、也不至於無法戰鬥。這正是亞奧劍保護了主人的證明。
不理會哀鴻遍野、也不在乎鮮血染紅了正殿,依舊站在二樓平台俯視眾人的史旦瞇細眼眸。「你還真能說笑呢,楚彬。」準確地喊出人類對手之名,他的神情已經恢復一貫的從容。「這並非空系──不是一目了然嗎?」
沒有故弄玄虛,史旦愉悅地道出解答:「構成此世的最小單位,你們不會沒有聽說過吧?」明白地示意自己的系別,史旦的語調愈發溫柔。「雖說鑽研至此,我只掌握了天上的『息』──但用來應付劣種生物已經很夠用了。」
深知這點、身體已經好上一點的索羅靠著自力坐直了身子。正因讀出了史旦所掌握的事物,才能在剛才及時地張開防禦,保護自己跟身後的娜塔莉亞與安蒂妮。兩人都是驚魂未定的神情──如此殘酷的場面,無論見幾次都難以習慣。
既然史旦已經精通至此,自然能判讀每一個對手的攻擊方向、習慣乃至作出反擊。更何況,一直都在監控地面的他早已透過觀察他們還在塔下時前進的方式,一定程度上做足了應付他們的準備。可以說,在史旦的地盤內,無論是誰都沒有勝過他的可能。
鍊金術師出身的史旦,在多年潛心的研究後通透了天上的息、並將其納為己用,這就是現在的他──無法用常理判斷的管理者。
「為了你好,儀式啟動前還想跟你的寵物多溫存一陣子的話,可別用『寧息』喔?」知道索羅一路以來用這個方式終結了幾個魔法師,史旦的語調是為忠告。「當時的你不熟練這個魔法可說是命運……現在對我使用的話,要換算到你身上的代價相當於是自殺呢。」
沒有開口回應或反駁他貶低莫葉的言論,索羅僅是抿起嘴唇──史旦說的是對的。
魔法的本質是轉換,如果要向已經對天上的息研究透徹、並且掌握在自己身上的史旦使用這個魔法的話,就必須付出跟蘊含於天上的龐大魔力同等的代價。
假如是以前的自己,無論身邊有沒有同伴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但是,現在與黑髮的自己融合後,身邊有了同伴、有了想要回應誓約的對象、有了牽掛、還從普依路大人那邊領略了息系魔法師的真諦。所以……
『莫葉的身體沒事吧?』被莫葉的味道包圍雖然並非本意,卻讓被史旦挑起的焦急心緒很快便穩定下來。恢復冷靜思考的索羅,呼吸也漸趨緩和。
『嗯,小傷。』以劍作為支撐,莫葉重新站起──逐漸緩和的疼痛讓莫葉意識到索羅正隔空治療他。『謝謝。』
『不會……』簡短地應過莫葉,索羅看向似是要下樓的史旦。『抱歉,莫葉……請幫我爭取時間。』捏了捏手心裡的長袍一角,索羅抑制著還有些凌亂的呼吸、努力平復自己。
『我要在這,阻止史旦。』為了能夠繼續前進。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