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次分別。
那天我比平常更加早起,想為他再做一次豐盛的早餐。L也難得地沒有賴床,盥洗後坐在廚房桌邊,靜靜看著我煎蛋、沖咖啡,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上幾句家常話。
「你行李都收好了吧,不要有什麼東西忘記帶了。」我淡淡地叮嚀著。
「好,我等下再檢查一次。」
「護照那些也要拿好,不要掉了。」
「嗯,我都放在隨身的小包包裡。」
那天的早餐吃得比平常更久,可能是他挑了一部太冗長的電影。吃完了也沒有如往常一樣轉身各自走開,可能是電影不看完下次就會忘記從哪繼續,又或者,兩人根本都捨不得這場電影落幕。
電影終究是迎來惆悵的結局。
他起身開始收拾桌面,我坐在桌邊不發一語,盯著他洗碗的背影,始終沒有移開我的視線。
洗完碗,他關上水龍頭,再也沒有什麼聲音可以遮掩我細細的啜泣,和他吸了吸鼻子的聲音。
「你過來,我特地留了半小時來安慰你…」他故作輕鬆地說,對著我張開雙臂、紅著雙眼沒有直視我。
我一個箭步上前、緊抱著他止不住地大哭起來,我多想開口叫他不要走,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呀!可是我還是沒有,我不能這樣任性牽制他,我不能剝奪他去闖蕩的機會,所以我只是一個勁地哭,一句話都沒有說。
視線模糊之時我望向牆上的鐘,時間差不多,他預訂的計程車就快到了。我逼自己收起情緒,從他被我哭濕了的胸前抬起頭,他扶住我的肩膀,要我把眼淚擦乾。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不知道?」他說。
「知道!」我用力地點頭,眼淚重重地滴落下來。
「你要記得吃飯,知不知道?」
「知道!」
「你一個人要勇敢,知不知道?」
「知道!」
「我到了會告訴你。」
「好。」我哽咽的聲音簡短篤定,不願讓他擔心。
我最後一次仔細看看他的臉,替他抹去淚痕並催促他趕緊出門。看著他將行李放進後車廂坐上車子離去的瞬間,我的世界崩塌了…。
我進到屋裡,將大門深鎖、拉上所有窗簾,一個人坐在地上痛哭失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似乎暗了下來,我像瘋了似的不停查看手機,不想漏掉他落地第一時間捎來的訊息。
L走了之後我活得行屍走肉根本沒辦法上班,乾脆直接向公司寄出辭呈,塵埃落定後反而有種解脫感。
我傳訊息告訴媽媽離職的事,跟她說我從一個大好的機會中逃走,反覆修改成一派雲淡風輕的口吻自嘲著。雖然媽媽完全不在意、反過來鼓勵我安慰我,讀著她的訊息我在手機這頭已經泣不成聲。我更覺得自己就是個失敗的弱者,對不起我讓她失望、也讓L失望了。
爾後的每天,我把自己關在暗無天日的屋裡,我緊閉窗簾、不讓陽光進來,房東來敲門關心我躲著假裝不在、手機突然響起我嚇到全身發抖,我期待著黑夜同時也害怕黑夜…,我不想讓任何人發現我這麼狼狽的樣子。
當時L在穀物工廠上大夜班,因為內陸氣溫白天高達40多度,根本沒有辦法在戶外曝曬勞動。入夜後工廠開始運轉,一台台卡車會將傍晚收割的新鮮穀物送至指定地點,待車斗抬高傾斜向後一倒,背包客們便一擁而上將成堆的穀物耙開使其均勻乾燥,如此重複八小時同樣的體力作業直到清晨。
L住的宿舍裡幾乎是男生,鎮上只有一間超市也沒什麼娛樂,無論晴雨他都只能走路去採購食物。早上他下班就和我互丟幾句訊息,接著趕快進廚房和室友們輪流煮飯,吃飽後洗完澡再趕快休息睡覺。
收到他的訊息是我每天最大的盼望,我關心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夠不夠,可我同時不敢讓他知道我生活得一塌糊塗;談話間他偶爾幾句玩笑,我總是一邊哭著回他大笑的貼圖;知道他去睡了我開始追劇,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反正戲裡的人哭我就跟著哭,戲裡的人笑了我還是在哭;我不太感覺到餓,每天固定丟兩根冷凍熱狗過水燙一燙,一鍋水放在爐台上連煮好幾天。
L先行飛去本島工作的事情我誰都沒說,面對幾個親近的朋友我也維持一貫的灑脫和堅強,我不想被同情也不想被可憐,好幾次在手機上打出那些撐不住了的話,可最後卻遲遲沒有按下傳送。
我好想念台灣、好想回家,可是我連訂機票的勇氣都沒有,每天任由揮之不去的幽暗、寒冷、抑鬱籠罩著。
向來樂觀的我,從來沒想過日子可以變得如此絕望…。
待續…